学院的傍晚总带着一种精致的慵懒。晚霞把天际染成蜜糖色，钟楼的尖顶在暮色里划出利落的弧线，穿着制服的学生三三两两地穿过修剪整齐的灌木丛，笑声碎在晚风里，衬得这片贵族领地愈发安宁。
郁玖鸢坐在学生会办公室的窗边，指尖转着一支钢笔，目光落在窗外那片精心打理的玫瑰园上。花瓣上还沾着傍晚的露水，在渐暗的光线里泛着温润的光，像极了她此刻脸上那层无害的温柔。
桌面上摊着城东地块的补充资料，边缘被她用银质书签压得整整齐齐，这是谢哲成送她那份风险评估报告的配套文件，据说是他的助理整理的，但字里行间那股近乎苛刻的逻辑闭环，分明带着谢哲成独有的印记。
完美主义者的强迫症，连附赠的资料都透着不容瑕疵的严谨。
郁玖鸢轻笑一声，指尖划过报告里一处用红笔标注的地质隐患。谢哲成倒是坦诚，连这种足以影响竞标决策的关键信息都没藏着。可这坦诚里裹着的疏离更甚，仿佛在说“资料给你了，能不能看懂、怎么用，与我无关”。
好感度依旧是刺眼的0。负面情绪25，中性8，正面15，这个数字像个顽固的壁垒，任她前几次刻意制造的“偶遇”和“帮助”都没能撼动分毫。
“在想什么？”
温润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郁玖鸢没回头，已经猜到是谁。她把钢笔搁在桌面上，转过身时，脸上的漫不经心已换成柔软的笑意，像颗刚剥壳的奶糖。
“容学长。”她微微歪头，发丝滑落肩头，“在看谢学长给的资料，他整理得真细致。”
容笙寒走到她身边，目光扫过桌面的文件，笑容温和得像傍晚的风：“谢哲成做事，从来都是这样。不过……”他话锋一转，指尖轻点那份补充资料的封面，“这份地质报告，他可是压了三天才给你的。”
郁玖鸢挑眉。她当然知道。谢哲成的行事风格从来带着计算，三天的时间差，足够让郁家在前期准备里多走不少弯路。
“大概是想考验我吧。”她语气轻快，像在说件有趣的事，眼底却飞快掠过一丝冷光。完美主义者的刁难，往往藏在这种不动声色的细节里。
“或许。”容笙寒不置可否，顺手拿起桌上的一个水晶摆件，那是学生会去年的纪念礼物，造型是简化的学院徽章。
他指尖摩挲着冰凉的水晶表面，忽然轻笑，“说起来，林燕然今天下午在论坛上发了条动态，你看到了吗？”
郁玖鸢摇头。她下午一直在核对竞标预算，没功夫看那些学生间的八卦。
“他拍了张咖啡馆的照片，配文说‘遇到个有趣的对手’。”容笙寒的声音里带着点玩味，“圣樱的论坛都在猜，这个‘对手’是谁。”
“大概是说我吧。”郁玖鸢语气坦然，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毕竟，我们今天聊得不算愉快。”
“哦？”容笙寒挑眉，眼底闪过一丝探究，“林燕然的脾气出了名的冲，你没吃亏？”
“学长觉得，我像是会吃亏的人吗？”郁玖鸢笑起来，梨涡浅浅，眼神却像淬了蜜糖的刀，“他说有苏家撑腰，我便说郁家的字典里没有‘退让’。他大概是没想到，我会这么直接。”
容笙寒看着她。女孩坐在暖黄的灯光里，侧脸线条柔和，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看起来纯良得像只无害的小动物。可只有此刻近距离看着，才能从她眼底那片清澈里，捕捉到一闪而过的、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冷静和算计。
他忽然觉得，谢哲成的那份纹丝不动，或许不是因为郁玖鸢做得不够好，而是这个完美主义者，早就看穿了她这层温柔的皮囊？
“苏家……”容笙寒收回目光，语气淡了些，“苏静姝最近在忙慈善晚宴的事，听说特意邀请了你。”
“嗯，收到请柬了。”郁玖鸢点头，指尖在桌面上轻轻画着圈，“她倒是会选日子，刚好在竞标结果公布前一周。”
慈善晚宴，从来都是豪门间交换信息、拉拢关系的名利场。苏静姝选在这个时间点邀请她，明着是示好，暗着怕是想探她的底，顺便替林燕然敲敲边鼓。
“打算去吗？”容笙寒问。
“当然。”郁玖鸢笑得眉眼弯弯，“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错过？”
既能见苏静姝这位“幕后推手”，又能同时观察谢哲成、容笙寒和元絮的反应，这场晚宴，简直是为她的“驯养手册”量身定做的观察场。
容笙寒看着她眼里闪烁的光芒，忽然低笑一声：“你倒是一点都不避讳。”
“在学长面前，有什么好避讳的？”郁玖鸢抬眼看向他，目光坦诚得像摊开的牌，“毕竟，我们是‘盟友’，不是吗？”
“盟友”两个字，被她咬得轻轻软软，却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张力。容笙寒眼底的笑意深了些，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拿起那份地质报告，慢悠悠地说：“这份报告里提到的断层带，其实有个隐蔽的解决办法。”
郁玖鸢的注意力立刻被拉了过来。这才是她等的，容笙寒从不做无意义的事，他提起这个，必然是有料要递。
“学长知道？”她故作惊讶，眼底却已开始快速计算。
“前几年跟着家里长辈看过类似的案例。”容笙寒轻描淡写，仿佛只是随口一提，“需要特定的加固技术，成本会高一点，但能彻底解决隐患。”他顿了顿，看向郁玖鸢，“谢哲成没写进去，大概是觉得……没必要给对手递刀子。”
“那学长为什么要告诉我？”郁玖鸢直视着他，目光清亮。
容笙寒笑了，那笑容在暖黄的灯光里显得格外温和，却又透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因为我好奇。”
“好奇什么？”
“好奇你能把这盘棋下到什么地步。”他的声音很轻，像晚风拂过花瓣，“谢哲成的完美壁垒，元絮的生物世界，还有林燕然背后的苏家……你打算怎么一个个‘收编’？”
“收编”这个词用得辛辣，却精准戳中了郁玖鸢的心思。她脸上的笑容不变，心里却在冷笑，容笙寒果然什么都看得明白，只是他藏得太深，像个站在棋盘外的观棋者，偶尔落下一子，搅乱局势，却从不暴露自己的目的。
“学长说笑了。”郁玖鸢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住眼底的情绪，“我只是想好好完成家族的事，顺便……交些朋友。”
“朋友？”容笙寒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气玩味，“比如元絮？”
提到元絮，郁玖鸢的语气柔和了几分，像是真的在说一个亲近的朋友：“元絮很厉害，他在生物领域的天赋，连教授都赞不绝口。”
“他今天下午在实验室待了四个小时，研究一种新型昆虫的翅膀结构。”容笙寒忽然说，“中途只出来喝了杯水，还是你早上给他的那个保温杯。”
郁玖鸢微怔。她没想到容笙寒连这种细节都知道。
“学长观察得真仔细。”她抬眼，笑容里多了点真实的温度，不是因为感动，而是因为元絮那38的好感度，终于有了更具体的落点。那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少年，其实比表面上更在意她的举动。
“只是恰好看到。”容笙寒耸耸肩，一副不经意的样子，“他好像把你给的柠檬水里的柠檬片做成了标本，夹在常用的笔记本里。”
这次，郁玖鸢是真的有些意外了。她原以为元絮的好感度更多是源于她精准的“投喂”和对他研究的尊重，没想到还有这样隐秘的细节。
像发现了新的实验数据，她在心里快速调整着对元絮的“驯养策略”，比起谢哲成的油盐不进和容笙寒的深不可测，或许从这个沉醉于生物世界的少年身上，能先找到突破口。
“他总是这么……特别。”郁玖鸢笑着说，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欣赏。
容笙寒没再接话，只是拿起那份地质报告，翻到某一页，用指尖在空白处写了个地址。
“这是掌握那种加固技术的公司，老板是我家的世交。”他把报告推回给郁玖鸢，“提我的名字，会方便些。”
“多谢学长。”郁玖鸢收起报告，指尖触到纸张上他留下的字迹，笔锋流畅，却带着一种暗藏的锋芒，像他的人一样。
“举手之劳。”容笙寒站直身体，理了理袖口，“我还有事，先走了。对了——”他走到门口，忽然回头，笑容温和，“慈善晚宴那天，穿红色会很合适。”
郁玖鸢看着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
红色。
那是最张扬、最夺目的颜色，也是最容易激起情绪波动的颜色。容笙寒是在提醒她，该给这场平静的棋局，投下一颗更烈的石子了。
她拿起手机，点开和元絮的聊天框。上次的消息还停留在她提醒他按时吃饭，他回了个“好”的表情。
郁玖鸢指尖微动，敲下一行字：【明天上午有空吗？想请你帮个忙，关于城东地块附近发现的一种稀有植物，据说和你研究的课题有关。】
发送成功。
她放下手机，目光重新落回窗外。暮色已深，玫瑰园的轮廓在夜色里模糊成一片，只有偶尔风吹过，才能闻到淡淡的花香。
谢哲成的冷漠壁垒，容笙寒的步步引导，元絮的悄然在意，还有新出现的林燕然和他背后的苏静姝……
这场游戏，终于越来越有趣了。
郁玖鸢拿起那份地质报告，指尖在谢哲成标注的红笔字迹上轻轻一点，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漂亮的弧度。
完美主义者又如何？捉摸不透又如何？沉醉研究又如何？
在她的世界里，从来没有无法驯服的猎物，只有不够精准的策略。
慈善晚宴，红色礼服，城东地块，苏家林燕然……
所有的线索都已铺开，只等她落下下一步棋。
而她，有的是耐心，和足够锋利的手段。
夜色渐浓，学生会办公室的灯光亮了很久，像一只蛰伏在暗夜里的眼睛，冷静地注视着棋盘上的每一颗棋子，等待着最佳的落子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