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工院”方圆百步之内,已然成了闯营中一个独特而略带危险气息的“名胜”。
空气中常年弥漫着硝烟、硫磺、焦糊以及若有若无的酒精蒸汽的混合气味,堪称嗅觉上的奇观。
而这片区域的绝对核心——
苏俊朗苏军师,其个人形象更是深入人心,达到了令人过目不忘的境界。
经过连日来与火药、酒精、以及各种不稳定化学反应的“亲密接触”,苏俊朗那本就岌岌可危的发型,终于迎来了终极形态。
头顶中央的地中海区域光滑锃亮,仿佛精心打磨过;而周边仅存的一圈发际线,则在一次次爆燃和高温的洗礼下,变得焦黄、卷曲、干枯如秋日杂草,顽强却又狼狈地向外炸开,形成了一个极其醒目的、仿佛被雷劈过的“爆炸式”光环。
再加上他脸上几乎从不缺席的黑灰、油渍,以及被酒精蒸汽熏得时常泛红的鼻头,构成了一幅集“悲催”、“滑稽”与“专注”于一体的生动画面。
他行走在营中,士兵们见到他,都会立刻停下脚步,恭敬地喊一声“苏军师”或“苏博士”,语气中带着对“仙师”手段的敬畏和对军师身份的尊重。
然而,等他走过身后,总难免传来一阵压抑不住的窃笑和低语:
“快看!军师今日发型愈发‘威猛’了!”
“啧啧,定是又炼成了什么新式‘掌心雷’,瞧这烟火气!”
“听说昨日那声巨响,把军师刚提的‘仙酿’坛子都震裂了…”
“哈哈,军师辛苦了!”
苏俊朗对此早已习惯,甚至有些麻木。
他只能努力板着脸,维持着“世外高人”的淡定(虽然形象完全不符),内心oS:
“笑吧笑吧,你们懂什么!这是为科学献身!哥这是赛博朋克风!明末限定版!”
作为李自成亲口册封的“军师”,他确实也拥有了一些实实在在的权力。
他可以凭借那块令牌,从后勤处调拨特定数量的硝石、硫磺、木炭以及作为原料的劣酒。
刘宗敏偶尔会大大咧咧地跑来,饶有兴致地围观一下他那乌烟瘴气的“实验室”,拍拍他的肩膀(力道依旧能让他龇牙咧嘴):
“秃…呃,军师!啥时候能给咱老刘的兵也弄点你那会炸响的粉粉?吓唬吓唬官狗也好啊!”
甚至还能指派那两名固定的少年助手和临时抽调的几个闲散劳力,帮他搬运材料、拉风箱、看守炉火。
这小小的权力,支撑着他那些耗材惊人的实验,也让他真切地感受到了肩上的责任。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对这位“爆炸狂魔”军师抱有好感。
谋士牛金星便时常“恰好”路过这片区域。
他远远站在上风处,用一方丝帕掩着口鼻,眉头紧锁,看着那冒着古怪烟气的草棚,听着里面不时传出的沉闷爆响或手忙脚乱的惊呼,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厌恶。
“哼,乌烟瘴气,怪力乱神!终日鼓捣这些奇技淫巧,爆土扬烟,成何体统!”
他对身旁的同僚低声讥讽,
“闯王竟将此等人物奉为上宾,与我等并列,实乃…唉!”
他摇摇头,甩袖而去,心中对苏俊朗的轻视与敌意又加深了几分。
在他这样的传统文人看来,苏俊朗所做的一切,都是不入流的方术伎俩,完全玷污了“军师”二字应有的运筹帷幄、经天纬地的形象。
夜幕降临,草棚内点起一盏昏暗的油灯,总算暂时驱散了那古怪的气味和喧嚣。
苏俊朗坐在一堆瓶瓶罐罐和破旧工具中间,就着跳跃的灯火,用一根炭笔,在粗糙的草纸上艰难地记录着今日的实验数据——火药的配比调整、燃烧效果;酒精的蒸馏次数与出酒率…
棚帘被轻轻掀开,李秀宁端着一碗简单的饭菜走了进来。
她看到苏俊朗正全神贯注地写着什么,灯光勾勒出他专注的侧脸和那极其醒目的、炸毛般的发型,肩头上还落着一层淡淡的灰烬。
她无声地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与温柔。
她轻轻走过去,没有打扰他,只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替他拂去肩上的灰尘。
苏俊朗这才回过神来,抬起头,看到是李秀宁,脸上自然地露出笑容,灯光下那口白牙在沾着黑灰的脸上显得格外醒目。
“秀宁,你来了。“
他放下炭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
“虽然整天炸来炸去,灰头土脸的,但总算有点进展。”
“新一批的火药,哑火率低了不少,威力也稳定了些。”
“酒精嘛…虽然提纯还是慢,但攒下来的也够伤员营用上一阵子了。”
李秀宁将饭菜推到他面前,轻声道:
“辛苦了。先吃饭吧。”
她看着他被火燎得卷曲的发梢,忍不住莞尔:
“苏先生这头发…怕是又要劳烦我帮你修剪一下了。”
苏俊朗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那“狂野”的发型,自嘲地笑了笑:
“没事,习惯了。省了梳头功夫。”
他扒拉了两口饭,眼神又亮了起来,带着一丝憧憬说道:
“下一步,我想试试看,能不能用现有的东西,弄点更实用的家伙事出来…比如,造个手摇式的鼓风机,给铁匠炉用,能省不少力气,说不定还能提高炉温,打更好的铁…”
他的话语中,少了些最初天马行空的能源幻想,多了些立足现实的沉稳与务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