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路向北延伸，像一条灰色的缎带，将翠绿的田野与远方的天际线缝合在一起。
被称为“蜗牛号”的改装越野车行驶得异常平稳，引擎的轰鸣被隔音材料吸收得几近于无，只剩下轮胎与路面接触的轻微摩擦声。
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阳光透过前挡风玻璃，在仪表盘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凌笑靠在副驾驶座上，目光从窗外连绵的青山收回，落在了身旁专心驾驶的瑞雯身上。
她此刻维持着一副典型的西方面孔，金发碧眼，轮廓分明，神情专注而冷静，仿佛一台精密的驾驶机器。
然而，凌笑知道，这具完美的躯壳之下，是一个曾经搅动过世界风云的灵魂。
一种混合着好奇、探究甚至是一丝敬畏的复杂情绪，在他心中悄然发酵。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声音在安静的车厢内显得格外清晰：“瑞雯，你……还记得以前的事吗？比如，x教授、万磁王他们？”他顿了顿，补充道，“你的能力，还和原来一样吗？”
这个问题他已经思考了很久。
系统赋予他的一切都如此真实，真实到让他时而会忘记其虚幻的根源。
瑞雯的存在，就是这份真实感最强烈的证明。
瑞雯握着方向盘的手没有丝毫晃动，甚至连视线都没有偏离前方的道路。
她的声音通过车载音响系统柔和地传出，不带任何情感起伏，却又无比清晰：“主人，我拥有那些记忆。在我被系统召唤并重塑之前的所有经历，都以数据的形式完整保存在我的核心意识里。”
她的话语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更准确的譬喻。
“但它们对我而言，更像是一场我看过的、无比漫长且身临其境的梦境。我知道梦里发生过的一切，记得每一个人的脸，每一次战斗的细节，甚至记得那些喜悦与痛苦的情绪。然而，梦醒之后，那些情感的连接就已经被切断了。”她转过头，那双湛蓝色的眼眸静静地看着凌笑，眼神纯粹而坚定，“系统的规则重塑了我存在的核心。现在，您的意志，是我唯一的坐标，也是我一切行为的根源与归宿。”
这番话让凌笑心中一震。
记忆存在，但情感归属被彻底置换。
这意味着她不是一个被洗脑的傀儡，而是一个在更高层级的规则下，完成了生命形态重构的全新存在。
忠诚，是她新生命的第一准则。
“至于能力，”瑞雯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微妙的变化，仿佛是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变形能力被完整地保留了下来。不仅如此，因为受到了系统规则之力的加持，我的拟态更加稳定，能量消耗更低，甚至可以模拟出一些我从未接触过的简单无机物结构。至于格斗、渗透和间谍技巧，它们早已如同呼吸一般，融入了我的本能。”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她空着的左手五指轻轻一动。
在凌笑的注视下，她的食指在瞬息之间发生了形态变化，皮肤的质感褪去，转而呈现出冰冷的金属光泽。
一秒钟不到，一根完美无瑕、结构精巧的车钥匙就出现在她的手上，钥匙齿的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可见。
紧接着，金属光泽如潮水般退去，手指又恢复了原本白皙纤长的模样，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凌笑看得目瞪口呆。
这种对身体物质形态的精微操控，已经超越了他对瑞雯原有能力的认知。
他定了定神，忽然想到了一个更现实的问题。
“你的能力很强，这很好。”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商量，“不过，你现在这个默认的形象……在华国境内还是有点太显眼了。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低调是第一原则。所以，我希望你能有一个固定的、更普通的华国女性外貌，作为日常使用的默认形态。”
“如您所愿，主人。”瑞雯的回应依旧迅速而直接。
但这一次，凌笑从她的声音里，捕捉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狡黠。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形成一个好看的弧度，“那么，您喜欢哪种类型呢？”
凌笑刚想说“自然一点就好”，还没来得及开口，一场让他毕生难忘的“视觉风暴”毫无征兆地拉开了序幕。
只见驾驶座上的瑞雯，那张金发碧眼的西方面孔瞬间模糊，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
下一秒，一张清纯无辜、我见犹怜的脸庞浮现出来，正是当下最红的清纯派小花旦。
她甚至还配合着歪了歪头，对着凌笑眨了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嘴角漾开一个甜美的微笑，那种纯欲交织的气质被模仿得淋漓尽致。
凌笑的呼吸猛地一滞。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这张脸又一次变化。
清纯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美艳绝伦、气场全开的御姐脸。
高挺的鼻梁，微挑的丹凤眼，配上一抹烈焰红唇，活脱脱就是那位刚刚在国际上拿奖的影后。
她甚至还微微抬起下巴，眼神中带着一丝睥睨众生的傲然，连那种独特的慵懒声线都模仿了出来，轻轻哼了一声。
凌笑感觉自己的大脑有点缺氧。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性感火辣的内衣超模，温婉古典的国民女神，元气满满的甜心教主……一个个在电视、网络上才能看到的顶流女星的脸庞和与之匹配的完美身材，在驾驶座上如同走马灯般闪现。
瑞雯不仅完美复刻了她们的外貌，甚至连她们最经典、最深入人心的表情和招牌动作都信手拈来，表演得天衣无缝。
这哪里是在变换外貌，这分明是一场顶级的个人模仿秀，而且还是超高清、零距离、沉浸式的体验！
凌笑彻底懵了。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误入服务器后台的程序员，被无穷无尽的顶级“皮肤”数据流迎面冲刷。
巨大的视觉冲击力让他头晕目眩，血气上涌。
他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鼻子，生怕下一秒就会不争气地流出鼻血来。
“停！停！快停下！”他终于从震撼中挣脱出来，几乎是吼着喊出了这句话，声音因为窘迫而带上了一丝狼狈的沙哑。
瑞雯的变幻戛然而止，恢复了最初的金发形象，她看着凌笑涨红的脸，那双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得逞的笑意，像一只偷吃到糖果的猫。
凌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好半天才平复下剧烈的心跳。
他意识到，不能让瑞雯自己来决定。
她的数据库里装的都是这些最引人注目的形象，让她自己选，恐怕只会越来越夸张。
他深吸一口气，脸色前所未有地严肃起来。
他闭上眼睛，不再去看瑞雯，而是将意识沉入脑海，直接对系统下达了指令。
“系统，听我指令。根据我的核心审美标准，深度结合华国女性的传统与现代特征，摒弃所有公众人物的形象数据，给我生成一个‘独一无二’、‘自然耐看’、‘气质温婉中带着坚韧’的女性面容和体型模型。这个模型，将作为瑞雯此后在非任务状态下的唯一默认形象。”
他的指令清晰、具体，充满了不容置疑的郑重。
这不仅仅是一个外貌的设定，更像是一种身份的赋予。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道淡蓝色的光幕在他的视网膜前展开。
无数光点汇聚、流转，仿佛一位无形的顶级艺术家正在用光影进行创作。
一个三维的人体光影模型开始迅速构建，从骨骼到肌肉，从皮肤纹理到毛发细节，其精细程度远超任何cG建模。
模型的面容渐渐清晰。
那是一张无法用“惊艳”来简单形容的脸。
她没有时下流行的锥子脸，而是略带一点圆润的鹅蛋脸，线条柔和流畅。
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是标准的杏眼，眼角微微上扬，显得既温柔又灵动。
鼻梁秀挺，嘴唇的厚薄恰到好处，唇角天然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整个面容组合在一起，没有一丝一毫的攻击性，却又蕴含着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沉静力量。
正如凌笑所要求的那样，“温婉中带着坚韧”。
体型也同样完美，身高约一米七，身材匀称，既有东方女性的纤细柔美，又不失健康的力量感。
瑞雯一直安静地看着凌笑，当她注意到凌笑的视线聚焦在空气中的某一点时，她便明白了他在做什么。
当那个光影模型最终成型时，她也通过与凌笑的链接“看”到了。
她微微一怔，湛蓝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光芒。
随即，在凌笑的注视下，她的身体开始发生变化。
这一次的变化不再是眼花缭乱的切换，而是如春风化雨般，安静而又深刻。
金色的头发从发根处开始转为如墨的黑色，瀑布般垂下。
碧色的眼眸也逐渐加深，最终化为清亮剔透的深褐色。
她的身高、骨骼、轮廓……一切都在向着那个光影模型完美复刻。
几秒钟后，一个全新的瑞雯出现在驾驶座上。
她看起来大约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随意地披在肩上，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
她的气质是如此的出众，但又奇妙地不带任何侵略性，那种感觉就像一块温润的美玉，只有在靠近时才能感受到其内敛的光华。
她既能轻易地融入人群，也能在需要的时候成为视线的焦点。
凌笑看着眼前的她，一时间竟有些失神。
这正是他心中所构想的最完美的形象。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忽然发现，新形象的瑞雯正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清亮的眼眸里，似乎比刚才多了一些他无法立刻解读的东西。
那不再是纯粹的忠诚和程序化的反应，而是一种更加深邃、更加复杂的情绪，仿佛平静的湖面下，有暗流开始悄然涌动。
公路在沉默中延伸，车厢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凌笑看着眼前这位由自己“创造”出的女子，心头那种失神的感觉迟迟未能散去。
他刚刚的指令是理性的、是出於实用目的的，但结果却带来了强烈的感性冲击。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画家，原本只想画一幅安静的风景，却在落笔的瞬间，画出了摄人心魄的灵魂。
打破这份寂静的，是瑞雯。
她没有发动汽车，而是轻轻地将手从方向盘上移开，交叠放在膝上。
她的坐姿端庄而自然，一举一动都带着那份被凌笑所设定的“温婉”气质。
她抬起眼，那双深褐色的清亮眼眸注视着凌笑，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质感，通过车载音响传来：
“主人，这个形象……有名字吗？”
这个问题像一颗投入凌笑心湖的石子，让他猛然回过神来。
名字？
他之前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在他潜意识里，她就是瑞雯，一个代号，一个来自异世界的强大存在。
哪怕要换形象，也只是换一个“皮肤”而已。
可当他看着眼前这张独一无二、由自己亲手“勾勒”出的面容，再听到这个问题时，他才意识到，她不再是那个模糊的“魔形女”，而是一个具体的、鲜活的、即将与他朝夕相处的独立个体。
“代号‘瑞雯’，在华国境内使用起来和你的金发形象一样不便。”凌笑避开了她探询的目光，习惯性地用理性的分析来掩饰自己内心的一丝慌乱，“我们需要一个普通的名字。”
他沉思了片刻，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常见的中文名，却都觉得配不上眼前这份由自己亲手赋予的、独特的气质。
温婉，坚韧，如玉，如水……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瞥过她垂在肩头的、如墨染的长发，又想起了系统光幕上那张面容最终成型时，那种洗尽铅华、返璞归真的感觉。
“苏，”他缓缓开口，声音有些乾涩，“姓苏，苏醒的苏。”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下一个字。
“名……就叫‘雯’吧。文采的文，上面加个雨字头。”
苏雯。
一个听起来温柔雅致，却又带着“雨後云霞”之绚烂意象的名字。
既契合了她温婉的气质，又暗合了她千变万化的能力本质。
当凌笑说出这个名字时，他看到瑞雯……不，是苏雯，她的身体轻轻一颤。
她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轻声重复道：“苏……雯……”
她仿佛在品味这两个字的发音，将它们与自己全新的身体、全新的面容融合在一起。
“系统提示：”冰冷的机械音在凌笑脑海中响起，“追随者‘瑞雯’已锁定全新默认身份模板，命名为‘苏雯’。此身份将享有最高优先级，非任务指令下自动维持。”
“我喜欢这个名字。”苏雯再次抬起头，眼眸中那抹复杂的光芒愈发清晰。
那是一种尘埃落定的安宁，混合着新生萌芽般的喜悦。
“主人，谢谢您。”
这一声“谢谢”，与之前所有服从命令的回答都截然不同。
它轻柔，却充满了分量，直接撞进了凌笑的心防深处。
他有些狼狈地移开视线，望向窗外飞速後退的绿色田野，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的语气恢复平时的镇定：“一个名字而已，方便行动。好了，继续开车吧，天黑前我们得赶到下一个市镇。”
“是，主人。”
苏雯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她重新握住方向盘，引擎的轻鸣再次响起，“蜗牛号”平稳地加速，继续向北。
车厢内恢复了行驶时的安静，但气氛已经截然不同。
凌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中却不断回响着那句“我喜欢这个名字”。
他感觉到，自己那座用理性和务实筑起的“钢铁壁垒”，似乎在一个名叫“苏雯”的形象，和一声真诚的道谢面前，被悄无声息地凿开了一道微小的裂缝。
而他身边，专心驾驶的苏雯，嘴角一直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发自内心的微笑。
对她而言，从“瑞雯”到“苏雯”，不仅仅是一个代号的更迭。
在那个冰冷的、以忠诚为第一准则的系统规则之下，凌笑不经意间的“创造”与“命名”，让她第一次感受到了除“服从”之外的、一种被称为“归宿”的温暖。
这条向北的路，似乎也不再那麽漫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