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蜀的空气，似乎都浸润着一股辛香与安逸交织的奇特味道。
凌笑与苏雯并未急于奔赴那些人声鼎沸的着名景点，而是选择了一家藏匿在老旧街巷深处的茶馆，真正沉浸在这座城市悠闲的脉搏之中。
茶馆不大，几张竹椅，几副方桌，伴着此起彼伏的麻将牌碰撞声和当地人带着浓重口音的闲聊，构成了一幅活色生香的市井画卷。
滚烫的沸水冲入盖碗，茶叶在其中翻腾舒展，一缕清香袅袅升起，混杂着空气中若有似无的火锅底料的霸道气息，非但不显突兀，反而融合成一种独属于此地的、令人心安的“生活味”。
凌笑靠在竹椅上，微眯着眼，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
自从获得系统，他的生活便被各种或惊险或离奇的事件填满，像这样纯粹地作为一个普通人，感受时光缓慢流淌的时刻，已是奢侈。
苏雯安静地坐在他对面，姿态优雅地为他续水，她的存在与这嘈杂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没有引起任何人的侧目，仿佛她天生就该是这幅画卷中最静谧的一笔。
“主人，这里的能量流速比其他一线城市要慢得多，”苏雯轻声说道，她的声音仿佛能隔绝周围的喧嚣，“人们的情绪频率也更平缓，充满了满足和愉悦的波动。”
凌笑呷了一口茶，感受着茶汤的苦涩与回甘在舌尖交替，点了点头：“是啊，这才是‘人间’该有的样子。有劳作，有休憩，有喜怒，但根子上是平和的。”他放下茶杯，百无聊赖地摸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随意滑动。
就在这时，一条加粗的娱乐新闻推送，强行闯入了他的视野。
“当红偶像朴俊宇抵沪，数千粉丝热情接机致机场瘫痪，保安维护秩序反遭推搡辱骂！”
刺眼的标题下，附带了一段仅有十几秒的视频。
画面剧烈晃动，镜头里全是攒动的人头和高举的应援牌。
尖锐的、几乎要刺破耳膜的“欧巴”嘶吼声，与保安们声嘶力竭地“请后退”、“注意安全”的喊声混杂在一起。
镜头一转，对准了一名年轻的保安，他正试图拉起一道警戒线，却被几个情绪激动的女粉丝指着鼻子破口大骂，其中一个甚至伸手狠狠推了他一把。
那名保安脸上写满了错愕与屈辱，但依然死死守在原地，只是嘴唇紧抿，竭力克制着什么。
凌笑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视频很短，但那份扑面而来的混乱与戾气，却像一滴墨汁，滴入了他此刻宁静澄澈的心湖。
他随手将这条新闻划掉，不想让这种乌七八糟的事情破坏难得的好心情。
然而，有些事情，并非你想避开就能避开。
第二天，他们按照计划，准备前往武侯祠。
由于酒店离机场不远，打车需要经过机场高速的辅路。
当车辆缓缓驶近机场出口附近时，前方传来的喧闹声让司机都忍不住探头张望。
“搞什么哦，今天又有哪个大明星来了？”司机师傅嘟囔了一句。
凌笑下意识地朝窗外望去，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微微一缩。
只见机场t2航站楼的国际到达出口处，早已被黑压压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
数百名，甚至可能有上千名年轻人聚集在那里，手中挥舞着各式各样的灯牌和横幅，上面用韩文和中文写着同一个名字。
她们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狂热表情，伸长了脖子，死死盯着出口的方向。
这阵仗，比昨天新闻视频里看到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凌笑他们并非刻意关注，但车辆因为前方人流导致的交通拥堵，被迫放慢了速度，几乎是停滞不前。
这让他得以更清晰地看到那片混乱的中心。
为了维持旅客的正常通行，机场方面出动了大量保安，手拉手组成了一道脆弱的人墙，勉强在狂热的粉丝与行色匆匆的普通旅客之间，隔出一条狭窄的通道。
“让开！别挡着我们看哥哥！”
“你们凭什么不让我们过去？我们是来接机的！”
“推他！推他！他们要挡住视线了！”
尖锐的叫骂声此起彼伏。
凌笑亲眼看到，一个拖着巨大行李箱、步履蹒跚的老人，被一个试图冲破人墙的粉丝撞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一个抱着孩子的母亲，则被周围的尖叫声吓得孩子哇哇大哭，她只能紧紧护住孩子，脸上满是惊恐与愤怒。
而那些负责维持秩序的保安，正承受着最直接的冲击。
他们大多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和许多粉丝年龄相仿，此刻却要面对同龄人的推搡、辱骂，甚至是人身攻击。
一个保安的帽子被打落在地，他想弯腰去捡，立刻就有人趁机往前挤，他只能直起身，任凭那顶印着国徽的帽子被无数只脚踩来踩去。
凌笑的目光，落在了那名保安的脸上。
那是一张因愤怒和压抑而涨红的脸，额头上青筋毕露，双拳紧握，但他的职责让他不能还手，不能还口，只能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抵挡那股不讲任何道理的狂潮。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无奈、屈辱，以及一丝深深的迷茫。
那眼神，像一根针，狠狠刺痛了凌笑。
在自己的国土上，在中国的机场里，一群中国的年轻人，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外国人，不惜扰乱公共秩序，辱骂、攻击自己的同胞。
这是一种怎样的荒诞与扭曲？
凌笑的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川字。
昨天在新闻里看到的画面，与此刻亲眼所见的混乱景象叠加在一起，在他心中燃起了一股无名之火。
这股火，不是针对那个即将出现的所谓明星，而是针对这种疯狂到丧失理智、颠倒黑白的现象本身。
“简直不可理喻！”他低声吐出五个字，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寒意。
车辆终于艰难地驶离了那片混乱区域，但那震耳欲聋的尖叫和不堪入耳的辱骂，仿佛还回荡在耳边。
车厢内的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闷。
苏雯敏锐地察觉到了凌笑情绪的剧烈波动，她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主人，您不高兴。”
“何止是不高兴。”凌笑靠回椅背，闭上眼睛，脑海里却不断闪回着那个保安屈辱无奈的眼神，以及那顶被踩在脚下的帽子，“苏雯，你说，这种失了智一样的狂热，还有由此产生的、针对自己人的攻击性，像不像一种……‘精神污染’？”
他特意加重了“精神污染”四个字的读音。
这并非一个严谨的科学词汇，却是他此刻最直观的感受。
那种集体性的狂热，就像一种病毒，感染了这些年轻人的心智，让他们变得偏执、狂暴、毫无理性可言。
苏雯闻言，湛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数据流般的光芒，她以一种超越常人理解的维度分析着刚才的见闻，随即给出了自己的结论：“您的形容非常贴切，主人。从能量学的角度看，这种由极度崇拜和占有欲催生出的集体性情绪失控，其能量频率非常混乱、尖锐，且带有强烈的侵蚀性。它会暂时屏蔽个体的独立思考能力，放大群体的负面情绪，形成一个短暂但破坏力极强的‘混乱能量场’。”
“混乱能量场……”凌笑咀嚼着这个词，眼中的寒意更甚。
这股“混乱能量场”污染的，不仅仅是机场的一时一地，更是网络空间，是年轻一代的价值观。
一个连基本的是非对错、内外亲疏都分不清的群体，谈何未来？
一天的游览兴致，就这样被彻底破坏了。
回到酒店，凌笑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关于今天机场事件的话题，毫无意外地已经冲上了各大社交平台的热搜榜。
点开话题，里面更是乌烟瘴气。
粉丝们疯狂地控评、洗地。
“哥哥那么累，我们只是想见他一面有错吗？”“保安态度太差了，活该被骂！”“都是路人故意挤我们，才造成的混乱！”“你们就是嫉妒我们哥哥火！”
而被影响了正常出行的路人、看不惯这种风气的网友则在愤怒地反击。
“公共场所不是你家客厅！”“追星追到脑子都没了，对维持秩序的保安动手，还有没有王法？”“一群被资本洗脑的巨婴！”
双方的争吵、谩骂，将整个网络空间搅得像一锅沸腾的烂粥。
无数的戾气、偏见、无知、狂热，通过一根根网线，渗透到社会的每一个角落。
凌笑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上那些疯狂的言论，那股在机场燃起的无名火，此刻已经冷却下来，沉淀成一种冰冷的决心。
他缓缓合上电脑，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城市遥远的背景音。
这本该是属于巴蜀的安逸，此刻却显得格外刺耳。
这种风气，就像侵入健康肌体的毒素，正在不断扩散、恶化。
如果不加以遏制，它所造成的“精神污染”，将远比任何环境污染都更加可怕。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城市的万家灯火。
那点点灯光，汇聚成温暖的人间烟火，是他想要守护的东西。
而那些乌烟瘴气的“精神污染”，则是对这份美好的亵渎。
良久，凌笑转过身，神情平静，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空气，用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在下达指令的口吻，轻声而清晰地说道：
“系统，我们需要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