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浪城那混杂着咸腥、汗臭与隐约暴力的空气，似乎都因玛拉嬷嬷诊所传来的“噩耗”而骤然凝固了一瞬。
“亡灵派对？！”莱昂·阿波卡利斯的声音陡然拔高，几乎破了音，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恐怖片里血肉横飞、群魔乱舞的画面，再结合奥克塔维娅那苍白诡异的气质和她那些“才艺突出”的召唤物…他感觉自己的头皮阵阵发麻，“她、她不会把嬷嬷的收藏品都…‘活化’起来开狂欢节了吧？！”
薇尔娜·灼鳞的桃花眼中却瞬间爆发出一种混合着“果然如此”的无奈和“…好像有点意思？”的探究光芒，她非但没有惊慌，反而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古龙涎香过量导致的灵魂亢奋？啧…玛拉这老屠夫的手艺果然还是这么‘豪放’~走走走！去看看我们的小亡灵艺术家又搞出了什么‘杰作’~希望损失不会太‘惨重’~”她特意加重了“惨重”二字，眼神瞟向莱昂，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莱昂顿感一阵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比奥克塔维娅的体温还要冰上三分。
三人急匆匆地再次赶到那间位于悬崖缝隙里的、散发着诡异气息的“生或死，钱说话”诊所。离得还有十几米远，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极其不和谐的、混合着走调管风琴声（似乎是用某种骨管和皮膜临时拼凑的）、敲击玻璃罐的清脆节奏、以及…某种仿佛骨头相互摩擦碰撞的咔嗒咔嗒声的“音乐”。
诊所那扇破木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忽明忽暗、色彩诡异的魔法光晕（似乎是几种不同颜色的负能量和药水蒸汽混合的效果）。
薇尔娜毫不犹豫，一把推开门。
眼前的景象，让见多识广的商会狐狸和历经磨难的破产男爵都瞬间石化在了门口，大脑陷入了短暂的宕机状态。
诊所还是那个诊所，瓶瓶罐罐和骨骼标本依旧挂在墙上。但整个空间的气氛却…彻底变了味。
只见房间中央，那张原本用于“处理”各种生物材料的金属台子被清理一空，变成了一个临时的…“舞台”？。
台子上，脸色依旧苍白得透明、但双颊却泛着一种不正常（对亡灵而言）的、兴奋的灰晕的奥克塔维娅，正穿着她那身略显宽大的黑色修女裙（裙摆沾了些可疑的荧光粉末），闭着眼睛，神情投入地…指挥着一场极其诡异的“交响乐”！
她左手握着一根不知从哪个标本上拆下来的细长肋骨充当指挥棒，右手则时不时弹出一小缕灰白色的亡灵之火，精准地点亮墙壁上某个浸泡着发光器官的罐子，使其作为“氛围灯”变幻颜色。
而她的“乐团”成员更是令人瞠目结舌：
四具原本挂在墙上作为教学标本的、不同种族的完整骷髅，此刻已经被“请”了下来，正僵硬地、却又异常努力地跟随着奥克塔维娅的指挥棒节奏：一具人类骷髅在用两根肋骨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另一个骷髅的头盖骨（发出咔嗒声）；一具鱼人骷髅正抱着一大瓶还在冒着泡的绿色药水，用尾巴尖蘸着药水，在一面锈蚀的盾牌上划拉出刺耳的噪音（试图模仿弦乐？）；一具矮人骷髅则抱着一颗不知名野兽的巨大獠牙，用一把小锤子拼命敲打（试图打出鼓点？）；最后一具精灵骷髅最“文雅”，正捧着一本厚重的、用某种皮革订成的古书（书名疑似《罕见病变器官图解》），空洞的眼眶对着书页，下颌骨不断开合，发出无声的“吟唱”…
墙角，几个原本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奇形怪状的内脏器官，此刻也被亡灵之火激活，漂浮在半空，如同扭曲的气球般缓缓旋转，表面不时凸起一张痛苦的人脸轮廓，发出低沉的、呜咽般的和声…
之前那几只吹号角的幽灵和跳踢踏舞的骷髅水手反而成了背景板，在角落里更加卖力地（也更加走调地）伴奏助兴。
整个场面…混乱、诡异、荒诞，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属于亡灵的…“热情”？
诊所的主人，屠夫玛拉嬷嬷，并没有像莱昂想象的那样暴跳如雷。她只是抱着她那粗壮的手臂，靠在放满各种锋利器械的柜台旁，单边眼镜后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混合着肉痛、无奈和一丝…学术性观察兴趣的复杂光芒。她的脚下，已经散落了好几个空了的药剂瓶和几块…被拆解下来的、原本属于她某些“收藏品”的零件。
“哟~挺热闹嘛~”薇尔娜第一个回过神来，脸上露出了极其感兴趣的笑容，甚至还跟着那魔鬼般的节奏轻轻跺了跺脚，“看来我们的小奥克塔维娅恢复得不错~精神头很足嘛~”
她的声音终于惊动了沉浸在自己“艺术创作”中的亡灵少女。
奥克塔维娅猛地停下指挥，灰白色的眼眸睁开，看到门口的莱昂和薇尔娜，苍白的小脸上瞬间浮现出一抹（更加诡异的）红晕，她像是做错事被抓包的孩子一样，手足无措地放下了“指挥棒”，声音细若蚊蚋：“薇、薇尔娜姐姐…莱、莱昂先生…你、你们来了…”她周身的“乐团成员”也瞬间失去了活力，哗啦啦地散架倒地，那些漂浮的器官也噗嗤一声掉回罐子里，发出沉闷的声响。
“玛拉嬷嬷！这是怎么回事？！”莱昂急忙上前，先是关切地看了看奥克塔维娅（除了过于兴奋，似乎没什么大碍），然后转向脸色不善的玛拉嬷嬷。
玛拉嬷嬷哼了一声，指了指一片狼藉的诊所：“怎么回事？如你所见！你的小女朋友精力过剩，提前醒了，然后就用她那点可怜的亡灵法术，把我这好好的诊所变成了…地下墓穴夜总会！”她虽然语气凶狠，但眼底却没什么真正的怒意，更多的是算计，“她拆了我三具‘教学级’完整骷髅标本（每具市价五百金币），浪费了我两瓶‘幽光水母萃取液’（每瓶八百金）做灯光效果，还用亡灵之火污染了我一罐‘珍藏版双头食人魔肝脏’（估价两千金币，现在只能当荧光棒用了）！最重要的是——”她指了指墙角一堆还在微微抽搐的、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机械零件，“——她把我最新款的‘自动解剖助手mK-III’给拆了！就为了取出里面的发条和齿轮给她那破骨头架子打拍子！那玩意是我从侏儒工匠会订制的！价值一万二千金币！还没付尾款呢！”
每报出一项损失，莱昂的脸色就白一分，等到那“自动解剖助手”的价格出来，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已经停跳了。
奥克塔维娅羞愧地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小声辩解：“…对、对不起…嬷嬷…我、我就是感觉…有好多音符…在灵魂里跳动…不、不释放出来…很难受…那、那个机械助手…它的节奏感…特别好…”
莱昂：“…” 灵魂的音符？机械助手的节奏感？！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薇尔娜却听得眼睛发亮，她走上前，非但没有责怪奥克塔维娅，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哦？古龙涎香还有激发‘艺术潜能’的副作用？有意思~看来这份‘医疗报告’又能卖个好价钱了~”她转头对玛拉嬷嬷笑道：“嬷嬷~别这么小气嘛~一点材料损耗而已~小孩子玩得开心最重要~你看，小奥克塔维娅这不是因祸得福，灵魂强度好像还提升了不少嘛~这证明您的治疗非常‘成功’啊！”
玛拉嬷嬷独眼一翻：“少来这套！小狐狸！成功个屁！老娘我只负责治病，不负责售后！赔钱！一共…嗯…”她飞快地心算了一下，“…材料损耗费、器械损失费、精神损失费（我被那破音乐吵得头疼）、场地租赁费（她用了我的诊所开派对）…抹个零，算你两万金币！现金！现在！立刻！不然我就把这小亡灵拆了，用她的骨头来抵债！”
两万金？！莱昂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这比治疗费本身还贵！
奥克塔维娅吓得往后缩了缩。
薇尔娜笑容不变，从容地掏出魔法记账板：“好说好说~两万就两万~记他账上。”她熟练地拿起莱昂的手，在记账板的扫描法阵上按了一下。
滴！您的债务增加两万金币！当前总债务：七百二十二万五千金币！
莱昂：“…” 他感觉呼吸都带着金币燃烧的焦糊味。
“好了~钱货两清~”薇尔娜满意地收起记账板，走上前亲昵地揽住还在瑟瑟发抖的奥克塔维娅的肩膀，“走吧~我们的小音乐家~派对结束了~该跟我们回船上去了~你可是我们重要的‘资产’…哦不，是‘伙伴’呢~以后开派对记得选个便宜点的地方哦~”
奥克塔维娅怯生生地点点头，偷偷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玛拉嬷嬷，小声说了句“谢谢嬷嬷治疗…”，然后飞快地跟着薇尔娜溜出了诊所。莱昂也如同梦游般，脚步虚浮地跟了出去。
玛拉嬷嬷看着他们的背影，哼了一声，弯腰捡起地上一个被奥克塔维娅改造过的、还在微微颤动的骷髅头，掂量了一下，独眼中闪过一丝若有所思的光芒：“…强行调和生死能量后的灵魂异变…对亡灵造物的掌控力显着提升…还有点…奇怪的创造力？啧…这案例…或许能发篇论文…”她似乎觉得那两万金币也不算太亏了。
回到“海狐号”上，奥克塔维娅似乎因为能量消耗过大，很快又陷入了沉睡（这次是正常的休眠），被安置在了一间临时收拾出来的、远离重要设备和弹药库的舱室内——薇尔娜可不想她一觉醒来又把船给拆了开派对。
莱昂看着新增的两万债务，欲哭无泪。
薇尔娜却心情颇好，拍了拍他的肩膀：“安啦~小合伙人~投资总有风险嘛~你看，小奥克塔维娅经过这次‘艺术洗礼’，灵魂强度和操控力明显上了一个台阶，这对我们后续探索那些阴森森的古代遗迹大有好处啊~这钱，花得值！”
莱昂：“…” 他一点都没被安慰到。
就在这时，星歌拿着一份清单走了过来，脸色有些凝重：“老板，莱昂先生，铁砧大师那边送来了初步的维修报价单和所需材料清单…他说有些稀有材料碎浪城库存不足，需要从其他地方调货，价格可能会上浮百分之十到二十…”
薇尔娜接过清单扫了一眼，桃花眼中的笑意瞬间收敛，眉头微蹙：“…黑曜石合金板涨了百分之十五？‘潮汐隐匿’系统的核心符文水晶缺货，替代品价格翻倍？啧…这老矮人，肯定是听到风声，坐地起价！”她看了一眼远处海锤工坊方向，眼中闪过一丝锐利。
“那…怎么办？”莱昂心里咯噔一下，维修费如果再涨，他真的要窒息了。
薇尔娜沉吟片刻，眼中精光一闪：“不能让他牵着鼻子走…得给他找点‘竞争对手’，或者…帮他‘解决’掉材料短缺的‘根源’问题。”她目光转向莱昂，笑容重新浮现，却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小合伙人~看来我们得提前开始‘潮汐姐妹会’的那个委托了~”
“现在？”莱昂一愣，“船还没修好呢？”
“修船和找人可以同步进行嘛~”薇尔娜笑眯眯地道，“‘礁石’女士不是说了吗？她的‘巡潮者号’就在三号码头等我们。我们可以搭乘她的船先去闪光礁外围进行初步侦查，顺便…帮铁砧大师‘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材料短缺、价格飞涨~如果运气好，能顺手解决掉，岂不是又能省下一大笔钱？还能让那老矮人欠个人情，打折就更方便了~”
莱昂顿时明白了，这女人是想空手套白狼，一边做委托赚钱，一边调查材料涨价的原因，试图从源头砍价！真是…算计到了骨子里！
“可是…奥克塔维娅还没醒，我们就两个人去？”莱昂有些犹豫，闪光礁的恐怖他可是亲身经历过的。
“谁说是两个人？”薇尔娜眨眨眼，“星歌得留下监督修船进度和照顾小奥克塔维娅。安保队也得留大部分人手保护我们的‘资产’。这次嘛~就你、我，再加上…嗯，临时雇佣一两个‘本地向导’就够了~‘礁石’女士的船上肯定也有水手嘛~成本要控制~”
莱昂：“…” 他感觉这趟“初步侦查”恐怕不会太“初步”。
半小时后，三号码头。
潮汐姐妹会的“巡潮者号”是一艘造型优美、线条流畅的三?快帆船，船体涂着深蓝与银白相间的涂料，船首像是一位手持三叉戟、面容模糊的女性雕塑，桅杆上飘扬着潮汐姐妹会的海藻船锚旗。整艘船看起来保养得极好，安静而高效，与周围那些海盗船格格不入。
“礁石”女士已经等在甲板上，看到只来了薇尔娜和莱昂两人，她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讶异：“就你们两位？我的委托可不是观光旅行。”
“放心~礁石女士~”薇尔娜自信满满地踏上跳板，“我们商会办事，讲究的是‘精准’和‘效率’~人多反而误事~有我和我的‘首席技术顾问’莱昂男爵在，足够了~”她顺手就把莱昂抬到了一个新高位。
莱昂硬着头皮跟上，感觉自己像个被推上前台的吉祥物。
“礁石”目光在莱昂身上停留片刻，似乎想看出这位“首席技术顾问”有何过人之处，最终只是淡淡点头：“希望如此。跟我来，介绍一下情况。”
她将两人引到船长室，摊开一张标注得极其详细的闪光礁海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墨水标注了危险区域、洋流、暗礁以及…几个打着问号的疑似沉船点。
“根据我们最后收到的微弱信号和幸存者的描述，‘海豚号’最后可能是在这片区域失去联系的。”她指向海图上一片被称为“哭泣女妖漩涡”的复杂礁群，“那里是闪光礁能量最紊乱的区域之一，常年笼罩着浓雾和诡异的磁场，普通的探测法术和罗盘都会失效。而且…”她语气凝重，“…最近那里活跃着一种…新的威胁。”
“新的威胁？”莱昂追问。
“一种…被蓝色结晶感染的、极具攻击性的变异海兽。”“礁石”眼中闪过一丝忌惮，“它们似乎被某种东西吸引，或者…守卫着那片区域。我们的搜索队就是遭到了它们的袭击才损失惨重。它们比普通海兽更聪明，更凶猛，而且…似乎能一定程度上操控那里的混乱能量。”
莱昂和薇尔娜对视一眼，想到了他们之前遇到的“银翼尖叫者”。
“所以，你们的任务，”“礁石”看向两人，语气严肃，“是设法进入‘哭泣女妖漩涡’，确认‘海豚号’的最终位置和状况。如果可能…找到我的大副，卡洛斯·雷耶斯，他是‘海豚号’的船长，也是我的…朋友。活要见人，死…要带回他的徽记和日志。”她递过一个密封的金属筒，“这是‘海豚号’的识别频率和卡洛斯可能使用的几个紧急求救信标的编码。靠近一定范围，你们的探测设备应该能接收到。”
薇尔娜接过金属筒，笑容不变：“没问题~找东西我们是专业的~不过…礁石女士，鉴于任务难度升级（出现了新的变异海兽），这风险系数…”
“礁石”似乎早有预料，直接又抛过来一个小一些的钱袋：“追加五万金币风险佣金。找到确凿线索再付另一半。”
薇尔娜掂量了一下钱袋，笑容更加真诚了：“成交！您就等我们的好消息吧！”
离开船长室，薇尔娜低声对莱昂道：“看到没？这就叫‘主动加价’~走吧~让我们去会会那些‘蓝色结晶’海兽，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到让铁砧那老矮人头疼的‘材料短缺’的根源~”
“巡潮者号”升起风帆，缓缓驶离了碎浪城喧嚣的码头，向着那片笼罩在迷雾与危险中的闪光礁深处驶去。
莱昂站在船舷边，看着逐渐远去的、正在紧张维修中的“海狐号”，又看了看身边笑容满面、仿佛去郊游般的薇尔娜，以及前方那片未知的、闪烁着不祥蓝光的海域…
他深深地感觉到，这趟“初步侦查”兼“砍价前置调查”，绝对又是一次…通往破产深渊的加速冲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