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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墨从梁明远办公桌前站起身,顺手拿起桌上搪瓷茶缸 —— 缸子沿儿还留着圈浅褐色的茶渍,是梁主任用了快十年的老物件。他走到墙角的暖水瓶旁,把热水慢慢注满,蒸汽带着暖意飘到鼻尖,才又轻手轻脚把茶缸放回原位,缸底与桌面接触时特意放轻了力道,怕打扰到主任说话。

梁明远坐在藤椅上,手指轻轻叩着桌面,见他忙活完,摆了摆手:“行了别折腾了,就跟你交代一件事。” 他说话时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带着老派干部特有的干脆,桌上的老花镜还架在鼻尖上,镜片反射着窗外的天光。

“您说,我记着。” 陈墨站得笔直,双手自然垂在身侧。他刚到协和中医科满半年,虽说有杨承和老大夫的传承,又凭一手针灸治好了几个疑难杂症,但在医院里还算晚辈,面对科室主任总带着几分敬重。

“从下个星期开始,四九城各个单位的基层卫生室要派人来进修,半年期限。咱们医院对接的是钢厂和棉纺厂,一共十二个人,中医科分了一个名额,你负责带。” 梁明远端起茶缸抿了口,茶叶在水里浮浮沉沉,“人到了我让他直接找你。”

陈墨愣了愣,下意识往前凑了半步:“主任,这不合适吧?科里还有刘老、赵大夫他们,论资历论经验,哪轮得到我啊?我才来半年,带进修生怕是要误事。” 他说的是实话,刘老在中医科坐诊三十年,连院里老领导看病都找他;赵大夫去年还去援过藏,处理过高原地区的疑难杂症,怎么看都比自己更适合带教。

梁明远放下茶缸,把老花镜往上推了推,目光落在陈墨脸上:“你以为我没考虑过?刘老年纪大了,上个月刚查出腰疾,坐久了都费劲;赵大夫下个月要去参加全国中医研讨会,没时间。再说了,你那手本事 —— 杨老的衣钵传人,还怕教不好一个基层医生?” 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别推脱了,我说合适就合适。到时候把你临床的经验多跟人讲讲,尤其是辨证施治的思路,基层医生最缺这个。”

陈墨见主任态度坚决,知道再推也没用,便挺直腰板应道:“行,主任,我坚决完成任务。” 他心里却悄悄琢磨,回头得找刘老请教下带教的注意事项,别真出了岔子。

等他退出主任办公室时,走廊里正碰上送化验单的护士,对方笑着跟他点头:“陈大夫,您诊室还有俩病人等着呢,罗大夫正忙着。”

“多谢了。” 陈墨加快脚步往诊室走,推开木门时,果然听见罗启成温和的声音。诊室里靠窗的位置坐着个六十来岁的老太太,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就是脸色发白,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旁边站着个三十多岁的壮年男人,看穿着像是工厂的工人,袖口还沾着点机油。

罗启成坐在桌前,右手三指搭在老太太腕上的脉枕上,左手拿着病历本,眉头微微蹙着。他见陈墨进来,抬眼点了点头,继续专注地诊脉。陈墨没打扰,轻手轻脚走到自己桌前坐下,桌上摊着本泛黄的《外科学》,书页间夹着他画的解剖图 —— 这是他从图书馆借来的旧书,边角都被翻得卷了边,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比如在 “阑尾切除术” 旁边写着 “中医可辅以大黄牡丹汤治术后肠粘连”。

他刚翻开书没两页,罗启成那边就有了动静。罗启成松开老太太的手腕,又问:“大妈,您这头晕是一阵一阵的,还是一直晕?早上起来的时候会不会更厉害?”

老太太声音有些虚弱:“一阵一阵的,早上起来最难受,还恶心,不想吃饭。”

“身上有没有觉得没力气?”

“有,走两步就喘,腿也沉。”

罗启成点点头,拿起钢笔开始写医嘱,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 “沙沙” 声。他写处方时格外慢,写两行就停下来琢磨琢磨,眉头始终没松开,最后盯着处方单上的两味药,手指在纸面轻轻点着,像是拿不定主意。

旁边的壮年男人看他犹豫,忍不住小声问:“罗大夫,我妈这情况没事吧?”

“您别急,再等等。” 罗启成抬头看向陈墨,语气带着几分恳切,“陈大夫,您能不能给看看?我这方子总觉得有点不妥,心里没底。”

陈墨合上书,起身走过去:“咱们互相探讨,谈不上谁看谁。” 他示意老太太把胳膊伸过来,指尖搭在脉枕上时特意调整了力度 —— 老人皮肤薄,脉管也细,得用指腹轻按才能摸准脉象。他手指依次搭在寸、关、尺三部,感受着脉搏的跳动:脉细弱无力,浮沉皆虚,是典型的气血两虚之象。

诊完脉,他接过罗启成递来的病历和处方单,目光落在 “麻黄三钱、桂枝三钱” 上,抬头问道:“罗哥,您这方子是按风寒感冒治的?”

“对,大妈说前两天下雨淋了点凉,之后就开始头晕,我想着是风寒束表,就用了麻黄汤加减。” 罗启成指着处方,“加桂枝是想温通经脉,缓解她身上的乏力。”

陈墨点了点头,手指在那两味药上敲了敲:“您的思路没问题,风寒感冒用麻黄汤确实对症,但您忽略了大妈的年纪。她今年六十了吧?” 见老太太点头,他继续说,“老人气血本就亏虚,麻黄辛温峻烈,三钱的量下去,容易耗气伤阴;桂枝虽温,但也偏燥,俩药加起来,老人怕是扛不住,说不定还会心慌、口干。”

罗启成盯着处方单,眉头渐渐舒展开,拍了下大腿:“可不是嘛!我怎么把这茬忘了!上次刘老还说,七十岁以上的老人用麻黄,最多一钱半,六十岁的也得减三成。大妈这脉本来就弱,我这药量确实猛了。” 他拿起钢笔,把麻黄和桂枝都改成一钱半,又在旁边加了味炙甘草,“加味炙甘草,既能调和药性,又能补益气阴,这样就温和多了。”

改完方子,他把单子递给旁边的壮年男人:“您拿着这个去中药房抓药,每天早晚各煎一次,温服。煎药的时候记得先泡半小时,大火烧开再转小火煮二十分钟就行。喝三天,要是头晕、乏力缓解了,就不用再来了;要是没好转,您再带大妈过来复查。”

“哎!谢谢罗大夫,谢谢陈大夫!” 男人双手接过处方,又扶着老太太站起来,对着陈墨深深鞠了一躬,“我妈这病折腾好几天了,刚才还说怕治不好,现在听您二位这么一说,我心里踏实多了!”

陈墨连忙扶住他:“大叔您别客气,治病救人是我们该做的。大妈年纪大了,回去路上您慢着点,别让她累着。”

老太太也跟着道谢,声音虽轻却透着感激,被儿子搀扶着慢慢走出诊室。杨小红护士正好拿着治疗盘进来,见他们要去药房,赶紧上前一步:“大爷,中药房在一楼东侧,您从这边楼梯下去,左转就能看着‘中药房’的牌子,别走错了。” 等母子俩走远,她把治疗盘放在墙角的柜子上,抓起桌上的笔记本就凑到陈墨跟前,本子上已经记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边角还贴着不少彩色的便签。

“陈大夫,打扰您几分钟成吗?” 杨小红睁着大眼睛,语气带着期待,“刚才您说老人用药要减量,我没太明白 —— 为啥同样的病,年轻人和老人用药量差这么多啊?是不是所有药对老人都得减量?”

陈墨把桌上的《外科学》往旁边挪了挪,腾出块地方让她坐:“坐吧,咱们慢慢说。首先得搞清楚,老人和年轻人的身体底子不一样。你想啊,年轻人气血旺盛,脏腑功能好,药吃进去,身体能很快代谢掉,就算剂量稍大,只要对症,一般不会出问题;但老人呢,气血亏虚,肝肾功能都在退化,比如肝脏代谢药物的能力,七十岁的老人大概只有年轻人的一半,肾脏排泄药物的能力也会下降。要是按年轻人的剂量给药,药物容易在体内蓄积,就像水积在池子里排不出去,时间长了就会出副作用。”

他拿起笔,在杨小红的笔记本上画了个简单的人体脏腑图:“比如刚才那两味药,麻黄里的麻黄碱,主要靠肾脏排泄,老人排泄慢,要是剂量大了,麻黄碱在体内攒多了,就会刺激心脏,导致心慌、心律不齐;桂枝里的桂皮醛,对胃肠道有刺激,老人胃肠功能弱,吃多了容易恶心、呕吐。所以不是所有药都要减量,但像这种药性峻烈、代谢慢的药,给老人用的时候,就得根据年龄、身体状况调整剂量,一般是年轻人的三分之二到四分之三,具体还得看脉象和症状。”

杨小红手里的钢笔飞快地动着,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音格外清脆,遇到没听懂的地方,就停下来皱着眉琢磨几秒,实在想不通就赶紧问:“那要是老人同时有好几种病,比如又有高血压又有糖尿病,用药的时候是不是更麻烦?”

“可不是嘛。” 陈墨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这种情况叫‘合并用药’,得考虑药物之间的相互作用。比如有的降压药和降糖药一起吃,可能会增强药效,导致血压或血糖过低;有的药则会互相抵消,让药效减弱。所以给这类老人开药,不仅要减量,还得仔细核对每种药的成分,避免不良反应。上次科里来了个老爷子,又有冠心病又有哮喘,之前在别的医院开了心得安,结果吃了之后哮喘加重,就是因为心得安会收缩支气管,和治疗哮喘的药起了冲突。”

对面的罗启成也停下手里的活,凑过来补充:“小红,陈大夫说的这些都是实战经验,你记牢了。我当年当学徒的时候,光认药材就认了三年 —— 比如甘草和黄芪,看着都是黄色的根,但是甘草断面有‘菊花心’,黄芪断面是‘放射纹’,闻着气味也不一样,甘草甜,黄芪有股豆腥味。中医讲究‘认药、辨症、施治’,认不清药,辨不准症,就算剂量对了也没用。”

杨小红赶紧在笔记本上写下 “认药:甘草(菊花心、甜)、黄芪(放射纹、豆腥味)”,又抬头看向陈墨:“陈大夫,我想考中药师,您刚才说让我找梁主任跟中药房打招呼,去对照实物学,那我去了之后该从哪开始学啊?”

“先从常用药材认起。” 陈墨想了想,“中药房里最常用的有一百多味,比如当归、党参、白术这些,你每天去待一个小时,拿着药材看性状、闻气味、尝味道 —— 当然,有毒的药不能尝 —— 再对照着药典看功效,比如当归分当归头、当归身、当归尾,头止血,身补血,尾破血,用法不一样。等认熟了,再学抓药、戥秤的用法,中药抓药讲究‘等量递减’,不能差一分一毫,不然药效就变了。”

罗启成也点头:“对,我当年学戥秤,练了一个月才敢上手,一开始总抓不准,师傅就拿个小秤称,差一钱就罚我抄药典,现在闭着眼睛都能抓准分量。”

杨小红把这些都记在本子上,嘴角扬着笑:“谢谢陈大夫,谢谢罗大夫!中午我就去找梁主任说,要是能去中药房学,我肯定好好学!” 她说着,目光落在陈墨桌角的《外科学》上,好奇地问:“陈大夫,您是中医,怎么还看西医的书啊?”

陈墨拿起书,指尖在封面上轻轻摩挲:“多学一门知识,总能帮到病人。你看,咱们中医治病讲究‘整体调理’,比如一个胃痛的病人,咱们会看他是不是脾胃虚寒、肝气犯胃,然后开方调理,虽然能除根,但见效慢,可能得喝半个月药才缓解;可西医不一样,要是胃溃疡引起的胃痛,用点抑酸药,当天就能减轻疼痛,要是有出血,还能及时止血。现在老百姓来医院,大多是疼得受不了、熬不住了才来,他们盼着快点好,西医在这方面确实有优势。”

他喝了口茶,继续说:“但西医也有局限,比如有些慢性调理的病,像慢性肾炎、风湿性关节炎,西医只能控制症状,想除根很难,这时候中医就有优势了。我看西医的书,不是想转行,是想把中西医结合起来 —— 比如一个心梗术后的病人,西医能救命,但术后调理用中医,补气活血、养心安神,能让病人恢复得更快,还能减少并发症。上次科里有个病人,心梗术后总心慌、失眠,西医给了安眠药也不管用,我给他开了炙甘草汤加减,喝了一周就好多了,现在还定期来复查呢。”

杨小红听得眼睛发亮,在本子上写下 “中西医结合:心梗术后用炙甘草汤调理”,旁边还画了个小星星。陈墨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又补充道:“还有一点,咱们中医跟病人沟通的时候,别总说‘五行失调’‘阴阳失衡’,老百姓听不懂。你就跟他说‘你是气血不足,得补补’‘你是湿气重,得祛湿’,直白点,他们才容易接受。当然,要是遇到有文化、懂中医的病人,你再跟他讲辨证的道理,他会觉得你专业。上次有个大学教授来看病,我跟他讲‘肝木克脾土,你是肝气郁结影响了脾胃’,他一听就懂,还跟我讨论《黄帝内经》,后来复查的时候还带了本自己写的书给我。”

他刚说完,门口突然传来 “啪啪啪” 的鼓掌声,伴随着一个洪亮的声音:“说得好!年轻人有这想法,难能可贵啊!”

陈墨、罗启成和杨小红都转过头,只见张院长和梁明远站在门口,张院长手里拿着个文件夹,脸上带着笑意,梁明远则站在旁边,眼神里透着欣慰。三人赶紧站起来,陈墨先开口:“张院长,梁主任,您二位怎么过来了?”

“我来找明远谈点事,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你说的话。” 张院长走进诊室,目光扫过桌上的《外科学》和杨小红的笔记本,笑着点头,“中西医结合、通俗化沟通,这都是很实在的想法。咱们医院一直提倡中西医互补,就是缺你这样敢想敢做的年轻人。不像有些老大夫,总觉得中医不能跟西医沾边,墨守成规可不行。”

梁明远也走过来,拍了拍陈墨的肩膀:“你刚才说的那些,我都听见了,思路很清晰。正好,张院长过来是有个会诊的事 —— 外科那边有个病人,情况有点复杂,想让中医科派人过去看看。本来我要去,但刚才接到电话,家里有点急事得回去一趟,你就替我去一趟吧。”

陈墨愣了愣:“我去?外科会诊都是找资深大夫,我怕……”

“怕什么?” 梁明远打断他,语气坚定,“你的本事我知道,杨老教出来的徒弟,辨证不会错。去了之后有什么说什么,不用藏着掖着,你代表的是咱们中医科,别给咱们科丢脸。”

张院长也附和道:“小李 —— 哦,不对,陈墨,明远推荐你,我信他的眼光。那边病人还等着呢,跟我走吧,路上我跟你说说情况。”

陈墨见两位领导都这么说,不再犹豫,拿起桌上的笔记本和钢笔,又顺手把脉枕塞进白大褂口袋 —— 中医会诊离不把脉,带上总没错。“那我跟您走。” 他跟罗启成和杨小红点了点头,“罗哥,诊室这边就麻烦您了。小红,找梁主任的时候记得说清楚,就说是我建议你去中药房学习的。”

“您放心去吧!” 两人异口同声地回道。

陈墨跟着张院长走出诊室,沿着走廊往外科方向走。走廊里很热闹,护士推着治疗车匆匆走过,车轱辘发出 “咕噜咕噜” 的声音;病人家属提着暖水瓶来回穿梭,偶尔能听见病房里传来的咳嗽声。张院长边走边说:“病人是位老太太,八十二岁,有高血压、冠心病病史,三天前突发脑梗塞,现在昏迷不醒。外科做了 ct,显示右侧基底节区梗塞,面积不小,而且老人肝肾功能不好,没办法手术,只能保守治疗。内科那边已经看过了,说没什么好办法,所以想请中医科过来,看看能不能用中药或者针灸试试,哪怕能让老人醒过来也行。”

陈墨点点头,在笔记本上记下 “82 岁,脑梗塞(右侧基底节区),昏迷,高血压、冠心病史,肝肾功能差”,又问:“张院长,老人昏迷前有没有什么诱因?比如情绪激动、劳累,或者饮食不当?”

“听家属说,昏迷前一天晚上,老人跟儿子拌了几句嘴,情绪有点激动,然后就说头晕、恶心,第二天早上就叫不醒了。” 张院长叹了口气,“家属里有位领导,对老人很重视,刚才还在会议室等着,你等会儿会诊的时候,别太紧张,正常发挥就行。”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外科会议室门口。推开门,里面坐着七八个人,都是外科和内科的大夫,正围着桌子低声讨论。靠窗户的位置坐着个中年男人,穿着深灰色中山装,袖口平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即使只是随意坐着,也透着股沉稳的气势。他旁边站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穿着白衬衫,手里拿着个黑色文件夹,正弯腰在他耳边小声说着什么,看模样像是秘书。

张院长走进来,清了清嗓子:“好了,中医科的大夫来了。” 会议室里的讨论声立刻停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陈墨。张院长指着陈墨介绍道:“这位是咱们医院中医科的陈墨大夫,别看他年轻,可是中医名家杨承和杨老的关门弟子,去年还凭针灸治好了一位多年的面瘫病人,在中医科很受认可。” 他特意强调杨老的名字,是怕那位中年男人因为陈墨年轻而轻视他 —— 毕竟能让张院长亲自陪同会诊的病人,身份肯定不一般。

中年男人抬起头,目光落在陈墨身上,眼神平静,没有惊讶也没有轻视,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陈墨也礼貌地颔首,没有多说话 —— 在没看到病人之前,任何判断都为时过早。

张院长走到桌子主位坐下,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陈墨,坐。何主任,你把病人的详细情况跟大家说说吧。”

陈墨在离门最近的椅子上坐下,拿出笔记本和钢笔,抬头看向外科主任何平。何主任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头发有些花白,脸上带着疲惫,显然这几天为了病人的事没少操心。他拿起桌上的病历夹,翻开说道:“病人姓名刘桂兰,女,82 岁,既往有高血压病史二十年,最高血压 180\/110mmhg,长期服用硝苯地平;冠心病病史十年,两年前做过冠脉支架植入术,平时服用阿司匹林、氯吡格雷。三天前晚上,病人因家庭琐事与儿子发生争执,情绪激动后出现头晕、视物旋转,伴恶心、呕吐,呕吐物为胃内容物,无咖啡样物质。家属当时未重视,次日清晨发现病人呼之不应,意识昏迷,遂拨打 120 送至我院。”

他顿了顿,翻到下一页:“入院后急查头颅 ct,提示右侧基底节区脑梗塞,面积约 3cmx4cm;血常规示白细胞 11.2x10?\/L,中性粒细胞 78%;肝肾功能示肌酐 135μmol\/L(正常范围 44-133μmol\/L),尿素氮 8.5mmol\/L(正常范围 2.9-8.2mmol\/L),提示轻度肾功能不全;电解质正常。给予甘露醇脱水降颅压、依达拉奉清除自由基、阿司匹林抗血小板聚集等治疗,但病人仍持续昏迷,GcS 评分 5 分,双侧瞳孔等大等圆,直径约 3mm,对光反射迟钝,左侧肢体肌力 0 级,右侧肢体肌力 1 级。”

何主任说完,会议室里安静了几秒。内科主任王大夫先开口:“病人目前的情况,内科这边确实没什么好办法。甘露醇用了三天,再用下去怕加重肾损伤;依达拉奉对高龄病人效果有限,而且病人肝肾功能不好,剂量也不敢加。现在只能维持基本生命体征,等着病人自己醒,但希望不大。”

他的话让会议室里的气氛更沉闷了。张院长看向陈墨:“陈墨,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陈墨放下钢笔,抬头问道:“何主任,病人昏迷期间有没有自主呼吸变化?比如呼吸急促、暂停?另外,有没有出现过癫痫发作或者应激性溃疡?”

“自主呼吸一直比较平稳,呼吸频率 18-20 次 \/ 分,血氧饱和度在 95% 左右,不用呼吸机辅助;没有癫痫发作,但昨天早上出现过一次应激性溃疡,呕吐了少量咖啡色液体,给予奥美拉唑后已经止住了。” 何主任一一回答。

“病人的舌象和脉象看过吗?” 陈墨又问 —— 中医辨证离不开望闻问切,即使病人昏迷,舌象和脉象也能提供重要信息。

何主任愣了愣,摇了摇头:“没注意,我们主要看西医指标,没关注这些。”

陈墨点点头,合上笔记本:“张院长,何主任,我想先去看看病人。中医辨证讲究‘四诊合参’,只听描述不够,得亲自看看舌象、把把脉,才能判断证型,给出治疗方案。”

张院长看向那位中年男人,眼神带着询问。中年男人站起身,声音低沉:“那咱们一起去病房。” 他的脸色不太好,眼底有淡淡的青黑,显然这几天没休息好,语气里也透着几分疲惫 —— 大概是对陈墨没抱太大希望,只是不想错过任何可能的机会。说完,他率先向门口走去,那位年轻秘书赶紧跟上,手里还拿着刚才的文件夹。

张院长站起身,对着会议室里的其他人说:“老何、陈墨,咱们三个去病房就行,其他人该忙什么忙什么。病人情况不稳定,人太多了反而不好。”

众人纷纷点头,收拾好桌上的病历夹陆续离开。陈墨跟在张院长和何主任身后,往外科病房走去。走廊里的消毒水味比中医科浓,偶尔能看到穿着手术服的大夫匆匆走过,脸上带着紧张的神色。陈墨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琢磨:老人昏迷三天,脉细弱,舌象大概率是舌淡苔白,结合有情绪激动诱因,应该是气血两虚、痰瘀阻络的证型,治疗得用益气活血、化痰开窍的方子,比如补阳还五汤加减,再配合针灸,说不定能有效果。

很快就到了病房门口。中年男人已经走进外间,年轻秘书站在门口,见他们过来,赶紧推开门:“张院长,何主任,陈大夫,里面请。”

病房是个套间,外间摆着两张沙发、一张茶几,茶几上放着几个空的搪瓷杯和一个暖水瓶。沙发上坐着三个人:一个穿军装的男人,肩章上有两颗星,看起来三十多岁,身姿挺拔,脸上带着焦虑;一个中年妇女,穿着蓝色碎花衬衫,眼睛红红的,手里拿着张旧照片,照片上是个年轻姑娘和老太太的合影,应该是病人的女儿;还有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坐在沙发角落,手里攥着个玩具车,眼神怯生生的,大概是病人的孙子。

见他们进来,外间的三人都站起来。穿军装的男人先开口:“张院长,我奶奶情况怎么样了?”

张院长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先去看看老人,看完再跟你说。”

中年男人指了指里间的门:“我母亲在里面,你们进去吧。” 说完,率先走向里间。

陈墨跟着他们走进里间,外间的三人也跟了过来,站在门口,没人说话,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里间的病床上,躺着位白发老太太,正是病人刘桂兰。她头发花白,稀疏地贴在头皮上,脸上扣着氧气面罩,透明的管子连接着氧气罐,发出 “滋滋” 的声音。手背上扎着留置针,输液管里的液体正一滴一滴往下落,旁边的监护仪上,心率、血氧、血压的数值不停跳动着,屏幕的光映在老太太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眼。

张院长站在床尾,指了指病人:“陈墨,这就是刘老太,你过来看看吧。”

陈墨走到病床左侧,先轻轻掀开盖在老太太手上的被子 —— 老人的手很瘦,皮肤松弛,布满了老年斑,手指微微蜷缩着。他又仔细观察老太太的面部:面色?白,嘴唇发绀,眼角有淡淡的泪痕,大概是昏迷前哭过。然后,他小心地抬起老太太的头,用棉签轻轻拨开她的嘴唇,露出舌头 —— 舌淡,苔白腻,舌体胖大,边缘有齿痕,果然和他之前判断的一样,是气血亏虚、痰湿内盛的表现。

做完这些,陈墨拉过把凳子坐下,轻轻握住老太太的手腕,将手指搭在脉枕上 —— 脉细弱无力,如蛛丝般轻细,按之则无,属于虚脉中的微脉,提示气血衰竭,病情危重。他没有立刻松手,而是保持着把脉的姿势,仔细感受着脉象的细微变化,试图从中找到一丝生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转眼五分钟了。陈墨依旧低着头,眉头微蹙,专注地把着脉。门口的几人渐渐有些着急,穿军装的男人忍不住转头,对着旁边的年轻秘书小声问道:“王秘书,这位陈大夫…… 靠谱吗?这么年轻,能行吗?”

王秘书压低声音,凑近他耳边回道:“向东,陈大夫是杨承和杨老的徒弟。杨老你知道吗?四九城里有名的中医,以前给上边的领导看过病,医术很高明。” 他怕向东不清楚 “上边” 的意思,说着抬手向上指了指 —— 那是指代更高层级的领导。门口的中年妇女和小男孩也都看着王秘书,眼神里带着期待,显然也想知道陈墨的底细。

被称为向东的军装男点了点头,脸上的焦虑稍稍缓解了些。他爷爷以前也找过老中医看病,知道有些老大夫的徒弟虽然年轻,但本事却不差。只是奶奶的病情太重,他心里还是没底,忍不住又看向病床上的陈墨,希望能从他脸上看到些积极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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