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轩客栈的上房内，烛火摇曳，将厉擎山沉思的侧影投在窗棂上。窗外，神域罕见的夜雨淅沥而下，敲打着青瓦屋檐，发出细碎而连绵的声响，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一片雨声。
悬浮的玉简投射出复杂的光影地图，山川河流、密林险地皆以神纹标注，细微处甚至能见到能量流动的模拟轨迹。厉擎山的手指虚点在地图北部那片广袤的、被标注为极度危险的“神秘森林”区域。他的目光掠过那些关于“噬神黑林”、“无回深渊”、“亘古磁山”的恐怖描述，嘴角却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些在神域生灵看来诡异莫测、九死一生的绝地，在他眼中，不过是自己身体发肤的投影，带着几分熟悉的亲切感。他要找的，是其中相对“温和”且稳定的空间波动点，那才是通往其他空间的潜在门户。
阿黄趴在他脚边的软垫上，面前摆着啃了一半的馒头和一个盛满清水的小碗。它似乎对那复杂的地图不感兴趣，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却警惕地竖着耳朵，不时望向紧闭的房门和窗户，喉咙里发出极低的咕噜声，显然感知到了窗外雨声掩盖下的某些不寻常动静。
厉擎山轻轻拍了拍它的脑袋，示意它安心。他早已感知到，这小小的听雨轩客栈，在今夜成为了北部边陲无数道目光的焦点。明的、暗的、好奇的、贪婪的、忌惮的……如同蛛网般笼罩四周。方才小巷里发生的事，显然已惊动了太多人。
但他并不在意。蝼蚁的窥视，于巨象何扰？他此刻的心神，大半沉浸在对玉简地图的解析中。
“有点意思……”他指尖停留在一处名为“碎星谷”的标记点上。根据玉简记载，此地空间极不稳定，时常有虚空裂缝莫名出现又消失，偶尔甚至会喷吐出一些蕴含异种能量的碎片，曾被神殿列为重点观察区，但数次探索皆损失惨重，最终将其划为禁区，不再深入。
“异种能量……空间裂缝……”厉擎山若有所思。这描述，很像是与其他空间交界薄弱处的特征。或许这是一条潜在的通道，只是极不稳定。
他又注意到地图边缘一处极不起眼的小标注：“黑市：流萤集。逢雨夜，子时三刻，枯骨巷底。”旁边还有一个淡淡的神纹印记，若非他神念足够强大，几乎会忽略过去。
“黑市？”厉擎山来了兴趣。这种游离于官方体系外的灰色地带，往往是信息混杂、规则另类的地方，说不定能淘到些官方地图上没有的、关于森林或者空间通道的隐秘信息。
他抬眼看了看窗外漆黑的雨夜，估算了一下时辰，子时三刻将至。
“阿黄，”他收起玉简，站起身，“走吧，带你去见见世面。”
阿黄立刻兴奋地站起来，摇着尾巴跟上。
房门悄无声息地打开，又合上。厉擎山的身影如同融入夜雨的影子，没有惊动任何潜伏的窥视者。即便有人死死盯着房门，也只觉眼前一花，似乎有什么过去了，又似乎只是雨帘晃动产生的错觉。
枯骨巷，位于城市最破败偏僻的西北角。巷子狭窄而曲折，地面坑洼积水，两旁是早已废弃的破屋残垣，据说曾是乱葬岗，平日白天都罕有人至，更别提这样的雨夜。阴冷、潮湿、死寂，是这里的主旋律。
然而，当厉擎山带着阿黄踏入巷底时，眼前的景象却悄然变幻。
仿佛穿过了一层无形的结界，空气中的阴冷死寂被一种燥热、混乱、窃窃私语般的喧嚣所取代。巷底豁然开朗，竟是一个不小的地下溶洞入口。洞口歪歪扭扭地挂着一盏散发着幽绿色光芒的灯笼，灯罩竟似用人皮鞣制而成，上面还残留着诡异的纹身图案。
洞口两侧，蹲着两个身材高大、披着破烂斗篷、头戴恶鬼面具的守卫。他们身上散发着浓郁的血腥气和阴煞之力，实力竟都不弱于寻常神将。看到厉擎山和阿黄走来，两个守卫冰冷的目光扫视过来，带着审视和威胁。
厉擎山面色不变，只是稍微释放出一丝自身收敛的气息。那气息如渊如狱，虽然只是一闪而逝，却让两个守卫身体猛地一僵，面具下的眼神瞬间充满了惊骇与敬畏，下意识地低下了头，不敢再阻拦。
厉擎山从容地带着阿黄步入洞内。
洞内别有洞天。空间远比外面看起来宽敞，被粗糙地开辟成一个小型的地下集市。光线昏暗，依靠着墙壁上镶嵌的某种发光苔藓和零星的兽油灯照明。空气中混杂着劣质神晶的能量味、草药的怪味、金属的锈味、以及各种不明生物的腥臊味，还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属于见不得光交易的阴谋气息。
摊位杂乱无章地分布着，摊主大多形貌各异，有的用兜帽遮脸，有的戴着面具，有的甚至本身就是异族或化形不完全的妖族，眼神警惕而精明。来往的顾客也都沉默寡言，行色匆匆，交易多在低声耳语或隐秘的手势中完成。
这里便是“流萤集”，北部边陲见不得光的黑市。交易的物品五花八门：来路不明的神兵利器、盗掘的古墓冥器、禁忌的功法秘籍、被神殿通缉的逃犯、甚至还有捕捉来的异族奴隶……充满了混乱与罪恶。
厉擎山的到来，引起了一些细微的骚动。他气质太过独特，与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即便收敛了气息，那份深藏不露的从容也让人无法忽视。更别提他脚边跟着的那条黑狗（阿黄此时收敛了威压，看起来只是普通大狗），眼神却灵动得吓人，不断扫视着各个摊位。
不少目光隐晦地落在他身上，带着探究、贪婪和忌惮。能安然通过洞口那两个“鬼面煞”的阻拦，绝非寻常之辈。
厉擎山无视这些目光，信步在一个个摊位前走过。他的神念细致地扫过那些所谓的“宝物”，大多粗制滥造或蕴含阴邪之气，难入他法眼。他更关注的是那些记载信息的骨片、兽皮卷或玉简。
在一个角落里，一个浑身笼罩在黑色斗篷里、面前只摆着几块残破龟甲和兽骨的摊主，引起了厉擎山的注意。那摊主的气息十分古怪，死寂中又蕴藏着一丝微弱的生机，仿佛游走于生死边缘。那几块龟甲和兽骨上也弥漫着一种极其古老、沧桑的气息，上面的刻痕并非神域通用神纹，而是一种更原始的符号。
厉擎山在摊位前蹲下身，拿起一块边缘焦黑、似乎被雷火劈过的龟甲，仔细端详起来。上面的原始符号残缺不全，但他却能辨认出，其中几个符号隐约指向了“空间”、“重叠”、“裂隙”的概念。
“老板，这东西怎么卖？”厉擎山开口问道，声音平静。
斗篷下，一双浑浊不堪、几乎看不到眼白的眼睛抬了起来，打量了一下厉擎山，发出沙哑如同磨骨的声音：“换……能吊命的东西……神药……或者……纯净的生魂……”他的声音断断续续，仿佛每说一个字都十分艰难。
厉擎山眉头微挑。生魂？这等邪术，在神域黑市倒也常见。他自然不屑于此。
“神药我没有，不过……”他伸出手指，指尖凝聚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精纯至极的生命本源气息，虽然只有发丝般细小，却让那摊主斗篷下的身体猛地一震，那双死寂的眼睛里爆发出骇人的渴望光芒！
“这……这是……”摊主的声音都在颤抖。
“告诉我这些龟甲的来历，以及你知道的所有关于森林深处空间裂隙的消息，这一丝能量，便是你的。”厉擎山淡淡道。对他而言，这一丝能量九牛一毛，但对这种半死不活的存在，或许足以续命很久。
摊主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急切地开口，语速都快了不少：“这些……是从‘寂灭之丘’……挖出来的……那是森林深处……靠近‘巨人之眸’的一处古战场遗迹……据说……是上一次纪元之战留下的……上面刻的……是古盟约文……”
“古盟约文？”厉擎山心中一动。
“传说……记载着……关于……七方……通道……的……古老契约……”摊主喘息着说道，“但残缺了……没人能看懂……至于空间裂隙……森林里有很多……但大多危险……不稳定……我知道……有一条相对……隐秘的……在‘哭泣幽泉’附近……但那里……被一株成了精的‘噬魂妖藤’守着……很危险……”
摊主断断续续，将自己所知关于古战场、奇异空间波动点、以及一些危险禁地的信息都说了出来，虽然零碎，却正好与厉擎山手中的玉简地图相互印证补充，尤其是提到了几处玉简上未曾标注的、可能存在稳定裂隙的区域。
厉擎山仔细听着，心中渐渐勾勒出更清晰的脉络。看来这神秘森林的历史，远比神域官方记载的要复杂。
听完后，他信守承诺，将那丝生命能量渡入摊主体内。摊主身体剧烈颤抖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舒坦又带着痛苦的呻吟，斗篷下散发出的死气明显淡薄了一丝，生机壮大不少。
“多谢……大人……”摊主的声音多了几分活力，甚至带着一丝感激，“小心……神殿……他们……也在找……那些地方……”他低声补充了一句，随即立刻闭上嘴，重新缩回斗篷里，仿佛从未开过口。
厉擎山点点头，收起那块焦黑龟甲，起身离开。
得到新的线索，他心情不错，继续在黑市中闲逛。阿黄则对某个摊位上一串用不知名兽牙打磨的项链产生了兴趣，蹲在那里不肯走。
就在这时，黑市入口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和惊呼！
“神殿执法队！” “快跑！” “妈的！怎么会被发现？！”
只见洞口方向，耀眼的神力光芒爆发，伴随着几声短促的惨叫，那两个“鬼面煞”守卫竟被瞬间击溃！一队身着银亮制式神甲、披着暗红色斗篷、面戴覆脸头盔的神殿卫士如同虎入羊群般冲了进来！他们动作整齐划一，神力联动，瞬间就封锁了黑市的几个主要出口。
为首的一名队长，手持一柄闪烁着雷光的长戟，气息凶悍，赫然是一位高阶神将！他目光如电，扫过混乱的人群，声如雷霆：
“奉北部神殿谕令，清查流萤集！所有人员，原地不动，接受检查！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黑市瞬间大乱！摊主和顾客们惊慌失措，有的试图藏匿货物，有的想强行冲卡，有的则瑟瑟发抖地蹲在原地。
厉擎山眉头微皱。真是扫兴。他并不想和神殿执法队起正面冲突，那意味着无穷无尽的麻烦。
执法队已经开始粗暴地搜查各个摊位，扣押物品，盘问人员。眼看就要搜到他所在的区域。
那名执法队长目光锐利，很快注意到了气质非凡、在一片混乱中显得格外淡定的厉擎山，以及他脚边那条对着执法队龇牙低吼的黑狗。
队长的目光落在厉擎山脸上，似乎觉得有些眼熟，再看到他脚边的黑狗，猛地想起什么，脸色微微一变！他显然认出了厉擎山——这个在城内掀起波澜、被霓凰神女赠图、又轻松废掉刘三少神力的神秘人物！
队长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雷戟，眼神变得无比警惕和凝重。他身后的队员也察觉到了队长的异常，纷纷向厉擎山看来，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整个黑市的混乱似乎都停滞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明里暗里，都聚焦在了厉擎山和执法队的对峙上。
暗处，几个原本就在跟踪厉擎山的探子，更是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等待着下一步发展。
厉擎山看着如临大敌的执法队长，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真是……走到哪儿都不得清净。”
雨，还在下。黑市内的空气，却仿佛凝固了。
（第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