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拉的问题悬停在尼福尔海姆的死寂空气中,带着千年的重量。
“你···到底是谁?”
沃斯笑了,那是一种闲适的、几乎称得上懒散的表情,在这片死亡之地显得格格不入。
“我?一个讲故事的。”
他随意地指了指头顶那片压抑的黑暗天幕。
“而你的故事,公主殿下,可是一段被刻意遗忘的畅销史诗。”
“公主”这个词,像是点燃了火药桶的引线。
海拉那张冰雕般的面容,裂开了。方才的惊愕瞬间燃烧成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暴怒。
“凡人,你在找死。”
声音并非嘶吼,而是从牙缝中挤出。她身后悬浮的数十柄黑剑随之颤抖,继而呼啸着划破空气,直指沃斯。
这些剑并非为了瞬杀。它们是手术刀,意图剖开、钉住,施加恰到好处的痛苦,以撕裂他那令人恼火的镇定。
一张死亡之网就此织成,封死了所有可能的退路。
阿库娅尖叫着闭上了眼睛。
但沃斯没有动,他就那么站着。
然后,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一柄瞄准他喉咙的剑,在最后关头莫名其妙地向上偏转,削掉了他的一缕金发。
另一柄刺向他心脏的剑,猛地向下一沉,“咄”的一声钉在他脚边的地面上。
第三柄斩向他双腿的剑,则诡异地划出一道弧线,像是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插进了几米外的冻土里。
数十柄由死亡女神意志操控的利刃,围绕着沃斯上演了一场匪夷所思的脱靶表演。
它们呼啸着擦过他的耳畔,划破他的衣角,在他周围的地面上刻下杂乱无章的痕迹,却没有一柄能真正触碰到他的皮肤。这不像是一场刺杀,更像是一场灾难级别的飞刀杂耍。
海拉的攻击停了下来。剩下的剑刃静止在半空。
她的双眼,那两团冰冷的火焰,死死地盯着沃斯。她的控制力是绝对的,她的武器是她意志的延伸。它们从不失手。
然而,它们失手了。
这是什么?这个凡人到底是什么?
“锵!”
一声清脆的金属交击声打破了海拉的困惑。
她目光下移。
那只猫,汤姆,动了。
它不知何时已站到沃斯身前,手里握着一根细得可笑的···针?不,是一根磨尖的牙签,却被它当做一柄骑士剑来用。
它刚刚用这根牙签,格挡开了她的一柄死亡黑剑。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细微划痕,出现在她黑剑的剑身上。
汤姆手腕一抖,用牙签剑甩出一个剑花,仿佛在掸掉上面不存在的灰尘,然后给了海拉一个眼神。那是一种专业的、带着轻蔑的眼神,仿佛在说她的剑术粗糙又业余。
“你竟敢······”海拉的声音因一种超越了愤怒,直达荒谬的情绪而颤抖。
一只压不扁的老鼠。一只会格挡她神剑的猫。一个打不中的凡人。
奥丁不是派来了使者,他派来了一场羞辱她的瘟疫。
“杀光他们!”
她的怒火彻底爆发。尼福尔海姆的天空仿佛更暗了,她汲取着整个国度的力量。
成百上千的黑色利刃从阴影中浮现,汇成一场由锋刃组成的死亡风暴,朝着这渺小的一行人倾泻而下。
“喵!”汤姆发出一声战吼。
它没有后退,反而迎着剑刃风暴冲了上去。
接下来发生的不是战斗,而是一场超现实主义的芭蕾。
汤姆的身体以违背解剖学的方式扭曲、伸展。它用一柄下落的剑做跳板,借力躲开另外三柄。
它沿着另一柄剑的剑身平面向上飞奔,手中的牙签剑舞成一团残影,在一连串火花中精准地弹开十几根袭来的尖刺。
海拉的剑,那些终极的死亡器具,成了汤姆表演的道具。前一秒,汤姆还像个体操运动员一样,在剑尖上玩着平衡。
后一秒,它就抓起两把剑当成了滑雪板,在一波攻击的浪潮上滑行,脸上还挂着得意的表情。它甚至忙里偷闲,抓住一柄特别长的剑,将其弯成一个圈,开始玩起了跳绳。
海拉呆呆地看着,她的心智,亿万年来第一次,陷入了空白。她与自己力量的链接变得···古怪。
那些剑刃依然属于她,但在那只猫的附近,它们却变得笨拙、低效,仿佛有了自己的想法。
“哦呵呵呵!干得好,汤姆!给那个老巫婆一点颜色看看!”
阿库娅眼看己方占了上风,瞬间忘记了恐惧。她摆出一个夸张的姿势,双手泛起神圣的光芒。
“本女神也要来帮忙了!接受水的洗礼吧!神圣创水!Sacred create water!”
她没有瞄准海拉,她瞄准了天空。
一道庞大无比的水流凭空出现,闪耀着纯净的圣光,猛地砸在战场中央。
那不是水枪,那是一场局部的山洪暴发。
“哗啦啦啦——!”
整片平原瞬间被淹没在齐脚踝深的圣水里。
“噗!咳咳咳!”沃斯猝不及防,被灌了一口圣水,味道竟然还挺甜。
由冻土和黑冰构成的地面,立刻变成了一片泥泞湿滑的溜冰场。
“喵嗷?!”正在摆出英雄姿势的汤姆,脚下一滑,在一片新形成的烂泥上失去了平衡,不受控制地滑了出去,一头撞在芬里斯的腿上,发出一声滑稽的“梆”。
嘴巴还被捆着的巨狼,发出一声困惑的呜咽。
死亡女神海拉,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滩圣水里。圣水没有灼伤她,但那种感觉让她极度厌恶,就像被迫泡在廉价的香水里。
她的战靴上冒出淡淡的白烟,环绕周身的死亡能量也变得迟滞和压抑。
“你这个······白痴女神!”海拉咆哮道,第一次将怒火对准了阿库娅。
“你说谁是白痴?!”阿库娅挺起胸膛反驳。
混乱达到了顶点。
就在这片混乱之中,杰瑞看到了它的机会。
它从芬里斯的头上一跃而下,用它的纽扣盾牌在水洼上玩起了水上漂,随即把自己发射到空中。
它落在海拉的靴子上,以惊人的速度沿着她的腿向上飞奔,顺着她的手臂,在死亡女神反应过来之前,用它的小套索,将她那华丽的发型头冠上的两只角系在了一起。
它用力拉紧绳结,潇洒地扶了扶自己的牛仔帽,然后一跃而下,优雅地落在汤姆身边。
海拉伸手摸向头顶。她那引以为傲、象征着无上权力的恐怖王冠,此刻被尴尬地绑在了一起,看起来不像权力的象征,更像一个失败的手工艺品。
羞辱感,是如此的真实。
它化作一种比任何火焰都灼热的感觉,席卷了海拉的全身。
空气凝固了。地上的圣水瞬间变成了漆黑的、被腐化的坚冰。
空中成千上万的剑刃停止了它们杂乱的舞蹈,汇聚、融合,在他们头顶形成了一柄遮天蔽日的巨剑。它散发着纯粹、终极的湮灭气息。
“我——要——你——们——死!”
巨剑开始缓慢而无情地下降,誓要将他们从存在中抹去。
阿库娅的脸一片煞白。就连汤姆和杰瑞也抬起头,平日的自信被真正的警惕所取代。
这才是神明真正的力量。
“等一下!”
沃斯的声音穿透了令人窒息的威压。
他没有大喊,但每个字都清晰而锐利。
“你真的以为奥丁恨你吗?”
巨剑的下落,停顿了一瞬。
海拉那漩涡般的、充满杀意的目光,重新锁定在沃斯身上。
“他把你关在这里,是因为他怕你。但他也为你骄傲过!”沃斯语速极快。
“为你征服九界而骄傲!为你那无人能及的战力而骄傲!他抹去了你的历史,不是为了否定你,是为了保护他那可怜的、摇摇欲坠的和平!”
他向前踏出一步,走进巨剑的阴影之下。
“你知道吗?他在阿斯加德,还保留着你的房间。一尘不染,和你被放逐前一模一样。墙上还挂着你小时候,他为你雕刻的木马!”
巨剑,碎了。
没有巨响,而是一种无声的、水晶般的内爆。它化作亿万黑色的尘埃,飘散在黑暗里。
那股令人窒息的压力,烟消云散。
海拉僵立在原地。她的双手紧握成拳,身体微微颤抖。头顶那恐怖的角冠也随之瓦解,重新变回流淌的黑发。
那个被系住的结,无力地散开。
她的脸上,第一次,不再是仇恨或狂怒的面具。
那是一片混杂着震惊、不信,以及一种深埋了亿万年,终于找到一丝裂缝得以渗透出来的,古老痛苦的画布。
“你···在胡说些什么···”
她的声音,是破碎的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