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浦港的渔灯节闹到子夜才渐渐平息,海面的灯火如星子般渐次稀疏,唯有码头旁的望海楼还亮着微光。戚继光将赵六送的小渔灯妥帖收好,正欲回营,却见俞大猷拿着一卷泛黄的纸笺从楼内走出,眉头拧成了疙瘩。
“元敬,你看看这个。”俞大猷将纸笺递过来,指尖还沾着些许未干的墨痕,“方才清点倭寇缴获物时,从那个头目贴身的油布包里翻出来的,上面的字古怪得很。”
戚继光接过纸笺,就着楼前挂着的灯笼细看。纸上是用倭文写就的短句,笔画歪扭却透着急切,只有零星几个汉字能辨认出“松浦”“舟山”“十月”的字样。他指尖摩挲着纸边泛黄的折痕,忽然想起白日里赵六说过的话——那倭寇头目听到“松浦隆信老巢被端”时,语气里藏着的不是惊慌,而是难以置信。
“这信怕是没写完。”戚继光将纸笺递回,目光扫过远处停泊的战船,“你看末尾的墨迹,像是突然被打断,而且没盖任何印信,不像是正规的军情传递。”
话音刚落,就见楼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赵六提着半盏渔灯跑上来,灯芯烧得只剩小半截,光晕里浮着层细密的汗珠。“将军!方才我送老渔户回家,他忽然想起件事——那倭寇头目身上,总揣着个铜制的鱼符,上面刻着只黑鸦!”
“黑鸦?”俞大猷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十年前我在广东抗倭时,就见过这种鱼符!当时有股倭寇专挑渔汛时劫掠,首领人称‘黑鸦老鬼’,行事狠辣,后来突然销声匿迹,没想到竟和松浦隆信有关联!”
戚继光心里一沉,转身快步走回望海楼。桌上还摊着缴获的倭寇物资,他伸手从一个木盒里翻出枚巴掌大的铜符——通体发黑,正面刻着展翅的乌鸦,翅膀下还刻着极小的“舟山”二字。他将铜符凑到灯前,忽然发现背面有道细微的裂痕,像是被人刻意掰开过。
“老赵,你对舟山海域熟不熟?”戚继光抬头问。赵六愣了愣,随即点头:“早年我跟着老爹去舟山贩过渔货,那边有片‘乱礁洋’,礁石长得跟恶鬼似的,寻常渔船都不敢靠近,听说底下藏着暗洞。”
“暗洞……”俞大猷沉吟着,将那卷倭文信笺重新展开,“若是黑鸦倭寇真在舟山藏了据点,这信里的‘十月’,恐怕就是他们约定的集结时间。眼下已是九月末,咱们得赶在他们动手前找到据点。”
戚继光点点头,正要吩咐兵士备船,却见楼外闪过一道黑影。他猛地拔出腰刀,刚要追出去,就见那黑影忽然停住脚步,转身露出张熟悉的脸——是福宁卫所派来的斥候,身上还沾着海水的腥气。
“将军!大事不好!”斥候踉跄着跑进来,声音发颤,“我们在福建外海发现了松浦隆信的船队,看样子是往舟山方向去的!而且……而且他们船上,还装着不少火炮!”
这话像块巨石砸进众人心里。戚继光快步走到楼边,望着漆黑的海面,渔灯的微光早已消失在远方。他忽然想起赵六送的那盏小渔灯,若是舟山的暗洞里藏着倭寇的火炮,一旦让他们和松浦隆信的船队汇合,整个浙东沿海的渔户都要遭难。
“传我命令!”戚继光转身,声音坚定,“即刻整备战船,明日天亮后,由老赵带路,直奔舟山乱礁洋!俞将军,你留在石浦港坐镇,以防倭寇声东击西!”
俞大猷点头应下,目光落在那枚黑鸦铜符上:“元敬,此去务必小心。那黑鸦老鬼诡计多端,说不定暗洞里还有陷阱。”
赵六攥紧了手里的渔灯,灯芯“噼啪”响了一声,溅出点火星:“将军放心,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也得把倭寇的据点找出来!石浦港的渔灯不能白亮,咱们守护的海疆,绝不能让他们糟蹋!”
戚继光拍了拍他的肩膀,将黑鸦铜符揣进怀里。窗外的海风忽然大了起来,吹得灯笼左右摇晃,光晕在墙上投下跳动的影子,像极了暗夜里蠢蠢欲动的倭寇。他知道,一场比夜袭山洞更凶险的战斗,即将在舟山的乱礁洋上展开。而那枚刻着黑鸦的铜符,还有那卷没写完的倭文信笺,或许就是解开所有谜团的关键。
天快亮时,战船已在码头列好队形。戚继光站在旗舰的甲板上,望着渐渐泛白的海面,忽然从怀里掏出赵六送的小渔灯,将它挂在船帆的下角。渔灯在晨风中轻轻晃动,虽不如夜晚明亮,却像一颗定心丸,让甲板上的兵士们都安定下来。
“开船!”随着戚继光一声令下,战船缓缓驶离石浦港,朝着舟山的方向而去。海面泛起金色的晨光,将战船的影子拉得很长,而那盏小小的渔灯,就像一束希望的光,指引着他们驶向未知的战场,也守护着身后那片刚刚恢复平静的海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