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大褂男人，写完最后一个字，他随手将笔扔在堆满图纸的桌面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他站起身，走向角落的一个小水桶，拿起一个还算干净的搪瓷杯，舀了半杯水。
冯叶见他似乎暂时忙完了，他也短时间扫视了一圈这个“避难所”。
“先生，”冯叶开口，声音平稳但带着探究，“您刚才提到的‘误会’……具体是指什么？”
贾先生端着水杯走回桌边，没有立刻喝。他摘下那副眼镜，用脏污的白大褂衣角随意地擦了擦镜片，重新戴上眼镜后，镜片后的目光似乎清晰了一些。
“我姓贾，”他直接说道，声音没什么起伏，“你们称呼我贾先生就行。”
冯叶立刻接话：“抱歉，忘了自我介……”
“不必了。”贾先生打断他，语气干脆，甚至带着点冷淡。
“反正明天之后，你们也会从我的生活里消失。” 他端起水杯抿了一口，目光越过杯沿，落在冯叶身上，“你们说的那个信号，不是什么求救信号。那是我和另外几位……同伴，约定的一种特殊联络频率。用来确认彼此还‘在线’，偶尔交换点信息，缓解一下独自求生的压力。”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被你们的设备解析成救援信号，但事实就是如此。这是个误会。”
冯叶微微蹙眉，对这个答案稍感意外，但并非完全不信。“是这样吗？那……您刚才说，明天我们就会离开？贾先生，您不打算和我们一起走吗？这里虽然物资充足，但毕竟是孤岛。”
“是的，不走。”贾先生放下水杯，回答得毫不犹豫，甚至有点理所当然，“我在这里生活得很好，快一年了。”
从葛伟那里冯叶已经了解到，剧本世界的末日持续了15个月，这人居然在顶层住了近一年。
“足够的物资吗？抱歉，贾先生，我很好奇，你去哪里补给？”冯叶追问。
“物资？这里就是我的基地，下面整个商圈，只要规划好路线，足够我支撑很久。”他喝了一口水继续说明，“我每次乘坐电梯下去‘采购’，很方便。”
“电梯？”冯叶的疑惑更深了，他指了指外面死寂的电梯厅，“可我们上来时，电梯完全没有反应……”
“哈，”贾先生难得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带着点自得的意味，“所以我才住在顶层，电梯的独立供电开关就在天台。我把其中一部电梯改成了私人通道，每次下去前手动启动，上来后再关掉。省电，也安全。”他身体微微前倾，镜片后的眼睛第一次真正显露出强烈的好奇，“倒是你们，我很好奇，是怎么突破下面那个……嗯，安全通道？那东西像个天然的屏障，帮我挡掉了不少麻烦。”
冯叶心中不得不升起一丝佩服，在这种环境下独自生存近一年，还利用地形和设施建立起一套生存循环，绝非易事。
“原来如此……没有电梯，光靠那个‘血肉通道’，确实足以阻挡绝大部分求生者或者拾荒者了。”他坦诚地分享了他们攀爬电梯井的过程。
“嗯，你们叫它‘载体’吗？原来你们是这么称呼这些‘塑造者’。”贾先生道。
“塑造者？”冯叶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陌生的词。
贾先生似乎微微一怔，意识到自己失言。
他端起水杯又喝了一口，掩饰性地推了推眼镜：“啊……没什么，只是我自己……嗯，个人对这些诡异存在的一种称呼习惯。”
他迅速转移话题，语气显得有些生硬，“‘载体’……嗯，这个称呼也很形象，很形象。”
他站起身，环顾了一下略显凌乱的房间，说道：“抱歉，我这里比较乱。天也晚了，外面更不安全。两位今晚就在这里凑合休息吧。”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静静站在一旁的葛伟身上，在那白玉般的骨架上反复逡巡。
“需要吃点什么吗？”贾先生像是想起待客之道，随口问道，但视线依然停留在葛伟身上。
“谢谢，不必了。”冯叶立刻回绝，语气客气但带着谨慎和边界感，“我们自己有补给。而且……”他顿了一下，找了个听起来官方但略显蹩脚的理由，“按照救援互助准则，在自身物资充足的情况下，我们不得向其他求生者索取资源。”他巧妙地避开了“拾荒者”这个身份。
贾先生似乎对这个理由不置可否，只是“嗯”了一声，注意力显然还在葛伟那边。
冯叶立刻将话题引向房间里的设备，试图分散对方的注意：“贾先生是从事天文学研究的吗？这里看到不少专业级的设备。”他指了指墙边的望远镜和桌上的星图。
“哦？”贾先生终于将目光从葛伟身上移开，转向冯叶，镜片后的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惊讶，“你很懂行？这些可不是普通爱好者能认出来的。”他对自己的专业领域显然更有兴趣。
冯叶笑了笑，脑中闪过《战争亡魂》剧本里那位李教授的身影：“以前有幸给一位天文教授做过助手，耳濡目染学了些皮毛。”他谦虚地说道。
“以前在天文台工作，末日爆发时正好在整理数据，就躲到这儿来了。”这个话题似乎打开了贾先生的话匣子。
他不再那么紧绷，开始讲述自己如何在末日降临后，利用写字楼顶层的天文台和相对安全的通道，建立起这个避难所。他描述了如何在混乱初期利用天文台的备用电源维持设备，如何规划路线去楼下商场搜刮食物、药品和净水。
如何与分散在其他区域的几位同样懂技术的同伴，利用调整过的特定频率进行定期的、简短的“报平安”式通讯，这几乎成了他在漫长孤独中最重要的精神支柱。
葛伟则完全置身于这场对话之外。
他安静地走到房间一角，靠着墙坐下，开始了拾荒者刻入骨髓的日常——检查装备。
冯叶表面上认真地听着贾先生的讲述，适时地点头或提出小问题，维持着良好的互动氛围。
然而，他眼角的余光始终留意着贾先生的一举一动。他注意到，这位学者虽然看似在分享求生经历，视线虽然大部分时间落在冯叶身上，但每隔几分钟，就会瞟向角落里安静整理装备的葛伟。
电脑屏幕幽幽的光映在他脸上，在他讲述的间隙，冯叶偶尔能瞥见他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几下，似乎在记录着什么，又像是在进行着某种计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