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们自以为隐秘的交谈和异常举动,并没有逃过一双隐藏在远处的、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凌风,借助晨曦初现时那微弱的光线,以及手中那架从旧货市场淘换来、视界有些模糊却尚可一用的老旧望远镜,早已将李癞子和王老五鬼鬼祟祟的交头接耳、以及异于常人的警觉性尽收眼底。虽然他无法听清具体的对话内容,但两人那可疑的神态、频繁的眼神交流,已经足够印证韩老伯带回的消息和他自己内心最坏的猜测。凌风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仿佛坠入了冰窖。看来,这两条毒蛇混进安置点,绝不是为了讨口饭吃那么简单,他们的目标,极有可能就是凌家坉赖以生存的命根子——粮仓!
他没有打草惊蛇,强压下立刻抓人的冲动,像一只灵巧的山猫,借着坡地灌木丛和土坎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收起望远镜,选择了一条更为隐蔽的小路,先一步绕道回到了村子里。他必须争分夺秒,在王福满安排今日农活之前,与他商议对策。
在一处背风的墙角,凌风找到了正一边啃着冷窝头一边和几个生产小组长交代任务的王福满。他使了个眼色,王福满会意,三言两语打发走了小组长,跟着凌风走到更僻静的地方。
“福满叔,情况不妙。”凌风开门见山,语气凝重,“李癞子那几个人,问题很大。我刚刚亲眼看到他们天没亮就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行为鬼祟,警惕性非常高。十有八九,就是冲着咱们的粮仓来的。”
王福满一听,刚咽下去的窝头差点噎在喉咙里,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拳头攥得咯咯作响,额头上青筋暴起:“狗日的!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祸害精!我这就去叫大壮,带几个得力的人,趁他们上工的时候,直接捆了!严加审问!看他们还敢耍什么花样!”
“不行!绝对不行!”凌风立刻否定,语气坚决,“福满叔,现在抓人,时机不对,弊大于利!第一,咱们手上没有他们图谋不轨的实证,他们完全可以矢口否认,反咬一口说咱们歧视安置民,到时候咱们有理变没理,反而被动;第二,贸然抓人,极易引起其他安置民的恐慌和猜忌,咱们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以工代赈’的秩序和信任可能瞬间崩塌,影响的是大局!咱们得换个更稳妥、更聪明的法子。”
“那……那你说咋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两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等着他们哪天摸进粮仓吧?”王福满急得直跺脚,声音都变了调。
“当然不能坐以待毙。”凌风眼中闪过一丝冷静而锐利的光芒,仿佛猎人看到了猎物踏入陷阱的轨迹,“他们想摸咱们的底,咱们就来个将计就计,请君入瓮,然后……瓮中捉鳖!”
“请君入瓮?咋个请法?”王福满急切地追问。
凌风压低声音,语速加快,清晰地说出了自己深思熟虑后的计划:“他们最想知道的是什么?是粮仓的具体位置、守卫情况、以及里面的虚实。那咱们就故意卖个破绽给他们,抛出一个诱饵。”他详细解释道,“让孙大壮今天安排活计时,找个机会,假装无意中、但又确保能被李癞子他们听到的方式,‘抱怨’一下:因为要集中所有劳力抢修那条通往陂塘的关键水渠,工期紧任务重,后山那个旧仓库(指那个废弃的炭窑)那边的看守民兵,被临时抽调走了两个去帮忙,现在只剩下老周会计一个人偶尔过去照应一下。然后,咱们在真正的粮仓周围布下天罗地网,外松内紧,严阵以待。同时,在后山那个旧炭窑附近也设下埋伏。只要他们敢去踩点,咱们就人赃并获,抓个现行!”
王福满眼睛一亮,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线曙光:“这法子好!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可是……后山那个旧炭窑,不是藏着咱们的……”他欲言又止,担心地看向凌风。
凌风知道王福满指的是秘密转移储备的种子粮和应急粮,他沉稳地点点头:“对,所以咱们这个戏要做足,做逼真。今天白天,就让周叔像往常一样,背着他的账本和算盘,有意无意地往后山旧炭窑方向溜达几趟,途中最好‘恰好’遇到几个本村社员,打个招呼,随口说句‘去仓库那边对对账目’,把‘那里有重要物资需要看管’这个信息坐实。而李癞子他们真正想找的、存放日常周转粮食的大粮仓,咱们反而要增派暗哨,加强戒备,但表面上要装作一切如常。让他们以为机会在后山,其实陷阱也在后山。”
“成!就这么干!还是风小子你脑子活络!”王福满用力一拍大腿,脸上露出了决断的神色,“我这就去找大壮和老周,把戏台子搭起来!”
计划如同投入静水的石子,迅速激荡起层层涟漪,被严密地布置下去。孙大壮在工地上,趁着中间休息、大家围着火堆烤火喝热水的工夫,故意皱着眉头,用不大不小、刚好能让不远处的李癞子小组听到的音量,跟身边一个相熟的民兵抱怨:“唉,队长也是,太心急了。后山仓库那边本来人手就不够,就周叔一个老会计偶尔盯着,现在又把小王和小张都调去修水渠了,这万一出点啥纰漏,可咋整?那里面可都是……”他恰到好处地收住了话头,叹了口气。
这话语如同长了翅膀,清晰地钻进了正竖着耳朵偷听的李癞子和王老五的耳朵里。两人表面上不动声色,依旧低头喝着碗里能照见人影的稀粥,但眼神再次飞快地交汇,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抑制的兴奋和“机会来了”的信号。
另一边,会计老周也按照吩咐,开始了他的表演。他背上那个磨得发白的帆布包,里面装着几本厚厚的账本和一把老掉牙的算盘,迈着四方步,慢悠悠地朝着后山那个方向溜达。路上“恰好”遇到了正要去挑水的妇女主任,老周停下脚步,扶了扶老花镜,像是随口一提:“主任忙着呢?我去后头仓库那边对对这几天的工分账,唉,事情多,账目乱啊。”妇女主任也心领神会,应和了两句。这一幕,自然也落在了有心人的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