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漂浮的尘埃都停滞不前。
褚烨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坐在龙椅上,已经过了许久,像一尊被时光遗忘的雕塑。
只有指尖无意识地、反复摩挲怀中阳鱼佩的动作,泄露了他内心远非表面的死水微澜。那佩身的温热持续不断地传来,如同一个执拗的、无法解答的谜题,在他空旷的心湖中投下圈圈涟漪,与他掌边那半截冰冷残玉形成了永恒的对立。
他在等。
等一个能将他从这无尽猜疑与痛苦煎熬中暂时解脱出来的“答案”,哪怕那个答案,可能意味着永恒的沉沦。
殿门外传来极其轻微、却如同重锤敲击在心脏上的脚步声。福德海去而复返,他的脚步比平时更沉,更缓,仿佛每一步都承载着千钧重负。他悄无声息地进入殿内,垂首躬身,甚至不敢抬头去看龙椅上的帝王,手中捧着一卷薄薄的、却仿佛有千斤重的验尸格目。
“陛下,” 福德海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恐惧,“仵作……已初步查验完毕。”
褚烨摩挲阳佩的手指猛地顿住。他缓缓抬起眼,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眸深处,翻涌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期待与无法掩饰的恐惧。“说。” 一个字,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福德海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吞咽着唾沫,开始复述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回报:“回陛下,仵作仔细查验了那具自敛芳殿废墟中清理出的尸骸。
尸身……损毁极其严重,全身皮肉、脏腑几近焚毁碳化,面目全非,无法凭借容貌、体表特征辨认身份。”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冰冷的针,扎在褚烨紧绷的神经上。他放在龙椅扶手上的另一只手,指节悄然攥紧,骨节泛白。
“不过……” 福德海的声音略微提高了一丝,带着一种不确定的、试图寻找确切依据的意味,“仵作反复测量、比对了尸骸的骨骼。其身高、骨架大小、肩宽、盆骨形态……均与记录中月公子的身形数据……大致相符。尤其是几处骨骼的细微特征,与月公子平日身形轮廓颇为吻合。据此……据此初步判断,此尸骸之骨相,与月公子……并无明显出入。”
大致相符。
颇为吻合。
并无明显出入。
这些模糊的、留有余地的词语,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个看似指向明确,实则依旧笼罩在迷雾中的结论。
殿内陷入了更深的死寂。
褚烨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骨骼相符……这个结果,似乎印证了那最残酷的现实,为苏玉棠的“证词”和他亲眼所见的“死亡”提供了冰冷的、物理层面的支撑。
是啊,那样猛烈的大火,那样彻底的内力爆散,除了化为焦炭,还能有什么别的结局?那半截残玉,不就躺在尸骸旁边吗?
理智似乎在告诉他:接受吧,这就是结局。月微尘已经死了,连同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一起化为了灰烬。你所有的疑窦,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悔恨,都该随着这具焦尸的确认,而彻底尘埃落定。
可是……
为什么?
为什么心口的阳佩,依旧固执地散发着那不正常的温热?
那破庙少年的疑影,再次如同鬼魅般缠绕上来。如果月微尘不是那个少年,为何阳佩独独对他有如此强烈的反应?如果他是……那这具“骨骼相符”的尸骸,又该如何解释?难道这世间,真有如此巧合,连骨骼都生长得如此相似?
不。
不对。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血丝更重,一种近乎偏执的锐光取代了之前的空洞。“就只有这些?” 他盯着福德海,声音低沉而危险,“骨骼相符?再无其他?可有查验……那尸骸是否有过孕象?!”
这是他心头最深的刺,最不敢触碰,却又必须确认的伤痕。
福德海被陛下眼中那骇人的光芒吓得一哆嗦,连忙回道:“陛……陛下,尸身损毁太过严重,骨盆及相关骨骼虽大致形态符合,但……但孕事留下的痕迹本就细微难辨,加之烈火焚烧,骨骼亦有变形碳化……仵作言道,实难……实难据此断定是否曾有孕在身。”
难以断定。
又是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褚烨胸口剧烈起伏,一股混杂着失望、愤怒与更加深沉疑虑的情绪,几乎要冲垮他强行维持的冷静。他挥了挥手,示意福德海将验尸格目放下,然后退下。
殿内再次只剩下他一人。他拿起那卷轻飘飘的格目,上面的字迹冰冷而客观,记录着一具无名焦尸的惨状,却无法告诉他最想知道的真相。
骨骼相符,却无法确定身份。
无法确定是否曾有孕。
这算什么答案?!
这分明是将他悬在了更加痛苦的深渊之上!
他低头,看着掌心那半截残玉,又感受着怀中阳佩那持续不断的、仿佛带着某种嘲弄意味的温热。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紧紧缠绕住了他的心脏——
如果……
如果那场大火,那具尸骸,那半截残玉……本身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骗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