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一场有惊无险的水上风波,官船终于在次日午后,抵达了通州码头。
通州作为京杭大运河的北端终点,其繁华与喧嚣,比林峰之前见过的任何码头都要更胜一筹。
巨大的石砌码头向河面延伸,停泊着数以百计、大小不一的船只,桅杆如林,帆影蔽日。
扛包的苦力、叫卖的商贩、巡查的兵丁、迎来送往的各色人等,摩肩接踵,人声鼎沸,形成一股庞大而混乱的声浪。
空气中混杂着河水腥气、货物霉味、汗臭、食物香气以及牲畜粪便的味道,浓郁而刺鼻。
这里仿佛是京城巨大胃口延伸出来的一个触角,吞噬着从南方运来的无数财富与物资,也滋生着各种各样的欲望与罪恶。
官船在引航小艇的指引下,缓缓靠上一个专用的泊位。
码头上的人群看到北镇抚司的旗帜,纷纷避让,空出了一片区域,但无数道目光,好奇的、敬畏的、麻木的、甚至隐含敌意的,都投射了过来。
林峰命令护卫们先将受伤的同伴和俘虏秘密押下船,送往通州当地的锦衣卫卫所安置和治疗。
他和王铁柱则紧随陆炳下船。
脚踏上坚实的码头地面,林峰才稍稍松了口气。
水上终究不是他的主场,在陆地上,他更能发挥自己的能力。
陆炳显然不是第一次来通州,对这里的嘈杂混乱视若无睹。
他低声对林峰吩咐道:“你带几个人,先去通州卫所,提审那个匪首,尽快撬开他的嘴。我去拜访一下通州知府和漕运总督,有些官面上的事情需要交涉。”
“是,大人。”林峰领命。他知道陆炳亲自来通州,绝不仅仅是为了巡查,必然有更深层的政治目的,与地方大员交涉是免不了的。
林峰点了几名伤势较轻、身手好的护卫,押着昏迷的匪首,准备前往通州锦衣卫卫所。王铁柱自然紧紧跟随。
就在他们穿过拥挤的人群,即将离开码头区域时,林峰的眼角余光瞥见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个穿着粗布衣服、戴着破斗笠的苦力,正扛着一个沉重的麻包,低着头,混在人群中向码头外走去。
他的身形步伐,让林峰感到一丝莫名的熟悉感,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林峰停下脚步,凝神望去。那人似乎察觉到了林峰的目光,脚步微微一顿,随即加快速度,很快便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大人,怎么了?”王铁柱疑惑地问道。
“没什么,可能看错了。”林峰摇了摇头,将那一丝疑虑压下。
或许是连日紧张,有些疑神疑鬼了。通州码头人蛇混杂,有几个身形相似的人并不奇怪。
但他心中那丝异样的感觉,却并未完全消散。
通州锦衣卫卫所位于码头附近的一条僻静街道上,规模不大,但戒备森严。卫所的百户早已得到消息,恭敬地将林峰等人迎了进去。
匪首被关进了卫所的临时牢房,林峰决定立刻进行审讯。时间紧迫,必须尽快弄清楚袭击者的身份和目的。
然而,审讯进行得并不顺利。那匪首醒来后,极其凶悍顽固,面对刑具,咬紧牙关,一言不发,眼神中充满了桀骜与仇恨,显然是个亡命之徒。
常规的刑罚似乎难以在短时间内奏效。
林峰看着那匪首狰狞的表情,心中思索着对策。这种人,不怕死,不怕疼,通常都有极强的信念或者…巨大的把柄握在别人手里。
他挥手让行刑的校尉暂停,走到匪首面前,平静地看着他:“你不怕死,我很佩服。但你可曾想过,你任务失败,被我们生擒。对你背后的人来说,你已经是一颗没用的棋子,甚至是一个巨大的隐患。你说,他们是会想办法救你呢,还是会…想方设法让你永远闭嘴?”
匪首的眼神微微波动了一下,但依旧紧闭着嘴。
林峰继续攻心:“你或许觉得守口如瓶是对他们忠诚。但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家人、你的兄弟,会不会因为你的‘忠诚’,而受到牵连?指使你的人,连钦差都敢袭击,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灭口,对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
他仔细观察着匪首的反应,当提到“家人”和“兄弟”时,对方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告诉我指使者是谁,说出你们的目的。我可以保证,给你一个痛快,并且,尽量不牵连你的家人。这是你最后能为他们做的事。”林峰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否则,北镇抚司的手段,你应该听说过。我们会查到你的一切,你的家人,一个都跑不了。到时候,他们会因为你的愚忠,承受比死更痛苦的折磨。”
威逼与利诱(减少痛苦、不牵连家人),结合心理暗示(被组织抛弃和灭口的风险),林峰再次运用起他擅长的心理战术。
牢房里陷入死寂,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匪首粗重的喘息声。他内心的挣扎显而易见。
良久,匪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低下头,嘶哑地吐出几个字:“是…是‘七爷’…让我们干的…”
七爷!又是这个代号!在云州时,刘七就提到过这个“七爷”,是“玄武”手下的重要人物,负责具体的行动!
“七爷现在在哪里?你们的计划是什么?”林峰追问。
“不…不知道…我们只负责在运河上动手,制造混乱,能杀掉钦差最好,杀不掉也要重创你们…七爷的行踪,只有几个头目知道…”匪首断断续续地说道。
虽然没能得到“七爷”的具体位置,但确认了是“玄武”一伙的余孽所为,并且他们的目标明确就是陆炳,这已经是非常重要的信息了!
林峰立刻将审讯结果记录下来,准备等陆炳回来后再行禀报。
走出阴暗的牢房,回到卫所院内。通州码头的喧嚣隐约传来,林峰却感觉那座巨大的京城,仿佛一个无形的漩涡,正散发出越来越强的吸力,要将所有靠近的人和事,都卷入那深不见底的斗争中去。
他感受到的压力,愈发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