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两旁，断壁残垣尚未完全清理，焦黑的痕迹与干涸的暗红色污渍随处可见。行人稀少，即便有，也多是步履匆匆，面色警惕，眼神中失去了往日的生气，只剩下麻木与对未来的不确定。资源的匮乏使得物价飞涨，尤其是疗伤、恢复类的丹药以及防御、攻击性的法器符箓，价格更是翻了几番，往往有价无市。
墨灵斋所在的青竹巷，因距离天坑中心较远，加之韩元昊当初力排众议、近乎赌博式的收购整合，如今整片区域近七成的产业已悄然连成一体，挂在了“韩元昊”或几个不起眼的化名之下。主体建筑经过抢修，已恢复了基本功能，后院更是被重新规划，布下了更强力的联合防护阵法，光晕流转间，将内里的情形遮蔽得严严实实。
此刻，后院一间被临时充作议事厅的静室内，韩元昊、萧翠儿、吴风、陈巧天四人围坐。
韩元昊身姿挺拔，肩宽腰窄，一袭简单的墨青色长袍衬得他身形愈发修长伟岸。历经蛟龙血肉的彻底改造与筑基后期的修为沉淀，他面容俊朗，线条硬朗如刀削斧劈，剑眉之下，双眸深邃内敛，开阖间隐有锐芒。喉结突出，脖颈修长有力，完全是一副青年男修的阳刚形貌，再无半分昔日“韩小丫”的痕迹。只是他周身气息虽沉凝，眉宇间却依旧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因阳气过盛而带来的燥意，虽经双修之法初步疏导，但根深蒂固的阳亢之症，并非朝夕可解。
他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目光扫过在场三人，声音低沉平稳：“如今阗天城百废待兴，资源紧缺，尤其是丹药、法器与各类基础材料。此乃危机，亦是我等机遇。”
吴风闻言，脸上露出深有同感的神色。他负责墨灵斋对外经营与采购，对市场波动最为敏感。“东家所言极是。如今坊间丹药价格混乱，品质参差不齐，我等墨灵斋的改良黄龙丹、合气丹因药力纯净，虽售价高于市价三成，依旧供不应求。只是……树大招风，近日已有几波不明来历的修士在附近窥探，恐怕已引起了一些势力的注意。”他习惯性地仍尊称韩元昊为“东家”，透着不变的恭敬。
陈巧天一身气息愈发沉凝，浩然正气隐而不发，闻言沉声道：“吴兄之忧不无道理。我近日亦听闻些许风声，有几个依附于大战中受损宗派的商会，正在暗中整合资源，意图垄断部分市场。我等势单力薄，若被盯上，恐难应对。”他被编入九国盟巡防序列，消息渠道比以往灵通许多。
萧翠儿安静地坐在韩元昊身侧，一袭水蓝色衣裙，衬得她身姿亭亭，清丽面容上少了几分稚嫩，多了几分历经风波后的沉静与坚毅。她筑基后期的境界已然稳固，气息悠长，闻言轻声道：“师兄可是已有对策？”
韩元昊微微颔首，目光锐利：“单靠墨灵斋售卖丹药，目标太大，利润亦有上限。且我等所需资源庞杂，仅靠购买，难免受制于人。我意，将商业版图扩张。”
他顿了顿，继续道：“除‘墨灵斋’主营丹药外，我们另开两家分店。”
“其一，‘金风阁’，主营法器炼制与修复。”韩元昊看向吴风，“吴师兄，此店由你执掌。你虽非炼器大师，但阅历丰富，于材料辨识、法器鉴赏上颇有心得。我会将我推衍出的部分炼器心得，以及此前探索所得的一些残缺图谱交予你。初期不必追求炼制高品阶法器，可从修复、改制低中阶法器入手，逐步积累经验和名声。关键在于，‘快’、‘稳’、‘性价比’。战时法器损耗巨大，此市场广阔。”
吴风眼中精光一闪，仔细思量片刻，重重点头：“东家信重，吴风必当竭尽全力！修复改制之法，正可发挥我之长，避经验不足之短。只是……炼制方面的人才……”
“人才可慢慢物色培养。初期你可招募一两名手艺尚可的低阶炼器师，或以合作分成方式，吸引一些有技艺但无门路的散修炼器师。”韩元昊早有考量，“货源方面，墨灵斋提供部分资金，正气轩负责收集原材料，我们内部流转，降低成本。”
“其二，‘正气轩’。”韩元昊目光转向陈巧天，“陈师兄，此店由你负责，专营灵草、矿石、妖兽材料等各类修行资源。你身负浩然正气，对材料真伪、属性感知敏锐，此乃得天独厚之优势。正气轩立足之基，便是一个‘信’字。不欺不诈，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在此乱世，信誉比灵石更珍贵。”
陈巧天闻言，肃然起身，抱拳道：“韩兄委以重任，巧天定不负所托！必以浩然气为尺，甄别诸材，立此‘信’字招牌！”他性情刚直，对此类事务本就认同，此刻更是感到责任重大。
韩元昊抬手虚按，示意他坐下。“墨灵斋主内，精研丹道，乃核心与根基；金风阁主攻，以器护道，拓展攻防手段；正气轩主源，广纳材资，保障根基与贸易。三店看似独立，实则暗中联动，形成产业链，资源内部调配，利润稳步增长。如此，既可分散风险，避免过于扎眼，又能最大化利用我们现有的优势和人脉。”
萧翠儿美眸闪动，接口道：“而且，三店互为犄角，信息互通，一旦某处有异动，其余两处也能迅速做出反应，彼此照应。”
“正是此理。”韩元昊赞许地看了她一眼，“翠儿你修为最高，丹道天赋亦佳，墨灵斋日后便主要由你坐镇，负责高阶丹药的炼制与把关。寻常丹药可交由下面招募的丹徒处理。”
“嗯。”萧翠儿用力点头，眼中满是信任与支持。
“然而，店铺易开，可靠的人手难寻。”韩元昊话锋一转，神色变得凝重，“扩张之势，人才为基。接下来，我们需暗中开始物色可靠人手。标准只有八个字——‘忠诚稳重、品性为先’。灵根资质、修为高低，反在其次。宁要一忠厚练气，不要一奸猾筑基。”
吴风沉吟道：“东家此标准，正合乱世生存之道。我可借采购、销售之便，留意坊间风评较好的散修，或通过一些知根知底的老关系打听。”
陈巧天也道：“我在巡逻时，亦可接触些底子干净、因战乱失去依靠的修士，暗中观察其品性。”
“此事需暗中进行，谨慎为上。”韩元昊最后叮嘱，“初期规模不必求大，但核心人员必须可靠。具体章程，我们稍后再细议。”
计议已定，众人皆觉前路清晰了许多，心中因战乱和损失而积郁的阴霾，也仿佛被这股谋求新生的锐气冲散了几分。
“金风阁”的选址，定在了青竹巷靠近主街的另一端，一处原本经营不善、在战乱中损毁较小的符箓铺旧址。吴风亲自督工，带着几名临时雇佣的工匠进行改造。门面并未追求奢华，而是以厚重的青罡岩为主，风格粗犷结实，门口悬挂的招牌亦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玄铁木，以金漆勾勒出“金风阁”三个遒劲大字，透着一股沉甸甸的实在感。
店内布局简洁明了，一侧是材料陈列区，摆放着各类常见的金属矿石、妖兽骨骼、灵木边角料；另一侧则是工作区与成品展示区，几个厚重的锻造台和刻画阵法的工作台已然就位，几件修复好的低阶法器和几柄新炼制的制式青钢剑、玄铁盾作为样品摆放着，灵光虽不耀眼，但做工扎实，价格标注得清清楚楚。
开业之初，吴风并未大肆宣扬，而是靠着以往积累的人脉和墨灵斋引荐的客源，接一些法器修复、改制的活计。他为人老道，眼光毒辣，报价公道，交货及时，渐渐便有了一些回头客。偶尔，他也会根据韩元昊提供的那些残缺图谱中的只鳞片爪，尝试炼制一些结构简单但颇为实用的小玩意，比如能小幅增幅火系法术威力的“炎阳佩”，或是自带微弱聚灵效果的“青木牌”，虽品阶不高，却因构思巧妙，很受一些低阶修士欢迎。
“正气轩”则选在了青竹巷另一头，与墨灵斋、金风阁呈三角之势。店铺由陈巧天亲自设计，风格古朴雅致，以灵植盆栽和清心宁神的檀香点缀，营造出一种令人心静的氛囿。招牌是一块温润的白玉，上书“正气轩”三字，笔力刚劲，正气凛然，乃是陈巧天亲笔所书，蕴含其一缕浩然之意，寻常邪祟难近。
店内分类明确，灵草区、矿石区、妖兽材料区井井有条。每一样材料都经过陈巧天以浩然正气仔细感应甄别，附有简单的标签，注明名称、产地、特性，甚至有些还标注了可能的瑕疵，绝不夸大其词。价格虽因物资紧缺而偏高，但明码标价，绝不坐地起价。
陈巧天坐镇店中，他气质沉凝，正气盈身，无形中便给人一种可信赖之感。有散修拿来采集的药材或矿石售卖，他从不刻意压价，反而会指出其真正价值，若遇生活困顿者，甚至会酌情多给些许灵石。久而久之，“正气轩掌柜陈道友乃正人君子”的名声便在小范围内传开，吸引了不少注重信誉的采药人和矿工前来交易，货源竟比预想中要稳定不少。
而作为核心的“墨灵斋”，在萧翠儿的主持下，经营策略也做了调整。大量炼制改良黄龙丹、合气丹等基础丹药，以满足市场需求，赚取稳定利润。同时，萧翠儿开始尝试炼制更高阶的丹药，如筑基期适用的“玉液丹”、“培元丹”，虽成功率不及韩元昊，但在其指点下，也渐渐有了起色。韩元昊则彻底退居幕后，除了偶尔炼制一些蕴含丹韵、药效奇特的精品丹药作为镇店之宝或自用外，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修炼、研究丹方、推衍炼器心得，以及……暗中物色可靠人手之上。
利润如同细流汇入江河，开始稳步增长。更重要的是，这张初具雏形的网络，开始为韩元昊团队提供远比以往更灵通的消息和更稳固的根基。
夜色深沉，墨灵斋后院静室内，只点了一盏萤石灯。
韩元昊与萧翠儿对坐。
“师兄，这是近日三店的账目汇总，扣除各项开销与预留的发展资金，盈余比上月增加了三成。”萧翠儿将一枚玉简递给韩元昊，声音轻柔。
韩元昊接过，神识略微一扫，便放下玉简，并未过多在意具体数字。“根基初立，利润尚在其次。关键是这条通路算是初步走通了。”他目光落在萧翠儿清丽的脸上，注意到她眉宇间一丝疲惫，语气缓和了些，“辛苦你了，翠儿。”
萧翠儿摇摇头，唇角泛起一丝浅笑：“不辛苦。看着店铺一点点走上正轨，大家都有了新的盼头，我心里踏实。”她顿了顿，低声道，“只是……吴师兄那边，前两日似乎有人想强行压价收购一批他刚收到的‘赤铜精’，被他严词拒绝了，我担心……”
“树欲静而风不止。”韩元昊眼中寒光一闪，“我们动静虽不大，但终究是动了别人的蛋糕。告诉吴风，近期谨慎些，非必要不接来历不明的大宗订单。陈道友那边也需留意，莫要让些不干净的东西混入货源。”
“嗯，我明日便去提醒他们。”萧翠儿点头。
“人手方面，”韩元昊，手指无意识地在膝上敲击着，“吴风前日提及，他在黑市接触到一个名叫‘赵铁柱’的体修，练气巅峰，据说因路见不平，救了几名被小派修士欺凌的凡人孩童，得罪了人，如今在坊间做些苦力维生，性子憨厚耿直。”
“陈师兄昨日巡逻时，也遇到一位名叫‘林婉儿’的女修，筑基初期，自称擅长灵植，家族在战乱中被慕兰法士所灭，孤身流落至此，欲寻一安稳之地容身，观其言行，不似奸猾之辈。”
韩元昊缓缓道：“品性听着尚可，但还需观察。找个机会，让吴风和巧天分别再接触几次，确认无误后，可先招入店中做些外围杂务，慢慢考察。”
“明白。”萧翠儿应下，随即轻声道，“师兄，扩张之事，是否有些急了？我总觉这阗天城，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更凶了。”
韩元昊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目光仿佛能穿透阵法，看到那隐藏在城市阴影下的涌动暗潮。
“乱世求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们慢了，等别人布局完成，便再无立锥之地。唯有趁此时局未定，抢先落下几子，方能在这棋盘上，挣得一席之地。”
“至于暗流……”他收回目光，看向萧翠儿，眸中锐意收敛，化为深潭般的沉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