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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案既定,胡老扁不再迟疑。他将自己的计划详细告知韩掌柜,其中涉及归元寺古钟、需要僧众配合超度法事等环节,听得韩掌柜目瞪口呆,只觉如同天方夜谭,却又因胡老扁那不容置疑的笃定与沉静,而生出几分盲目的信赖。如今,他也只能将全部希望寄托于这位屡创奇迹的神医身上。

胡老扁让韩掌柜携重金,再次前往归元寺,务必说服寺中方丈,于次日黄昏,在钟楼之下,为那口古钟及可能依附其上的亡灵,举行一场最为郑重其事的“往生普渡大法事”。要求所有僧众务必到场,虔诚诵经,并且,在他发出信号时,需以特定节奏、持续不断地敲响那口古钟!

同时,胡老扁自己则留在韩府,进行最后的准备。他需要一些特殊的“道具”:一套前朝形制的宫装华服(仿制即可),一套古代将军的残破铠甲(亦可用类似物件替代),以及一些朱砂、符纸等物。韩家虽非大富大贵,但在上海滩经营多年,人脉颇广,这些东西倒也不难寻得。

次日,整个韩府乃至城西归元寺,都笼罩在一种奇异而紧张的氛围之中。

黄昏时分,残阳如血,将天边云霞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色。归元寺钟楼之下,香案高设,烛火通明,数十名僧侣身披袈裟,手持法器,肃穆环绕。那口诡异的古钟,在暮色与烛光的映照下,更显幽深莫测。韩掌柜与胡老扁立于僧众之前,身后仆妇则搀扶着依旧昏沉、被特意换上了一身素净衣裳的韩夫人。

方丈是一位眉宇间带着慈悲与忧色的老僧,他虽对胡老扁这匪夷所思的要求将信将疑,但本着慈悲为怀、超度亡灵之心,还是应允了下来。

“胡先生,一切已准备就绪。”方丈合十道。

胡老扁点了点头,目光扫过那口古钟,又落在身旁气息微弱的韩夫人身上。他深吸一口气,对韩掌柜及众僧道:“稍后无论发生何事,诸位务必保持镇定,诵经之声不可断绝。待我示意,钟声需依律响起,至关重要!”

众人屏息凝神。

胡老扁走到韩夫人面前,取出金针。这一次,他并未选择安神定志的穴位,而是反其道而行,选取了数处能够暂时激发气血、放大感官感应的穴位,如**涌泉**、**劳宫**、以及头顶的**四神聪**等,施以轻柔而特殊的刺激。他要的,不是压制,而是短暂的“放大”与“连接”,让韩夫人的身体成为一个更敏锐的“共鸣器”,同时,也让她自身那微弱的心神,暂时退居到最安全的角落。

施针完毕,胡老扁退开几步,对僧众微微颔首。

方丈领首,朗声宣了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霎时间,梵呗之声大作!《往生咒》、《弥陀经》的诵念声如同潮水般涌起,庄严肃穆,充满了净化与引导的力量,在这黄昏的山谷间回荡,直冲云霄!

几乎在诵经声响起的同时,被仆妇搀扶着的韩夫人,身体猛地一震!她原本萎靡的气息骤然变得凌厉而狂暴,双眼豁然睁开,血丝遍布,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属于那将军意念的咆哮:“杀——!”

“就是此刻!”胡老扁对钟楼上的僧人厉声喝道,“鸣钟!以‘破阵鼓’之节奏!”

守在钟旁的僧人闻言,立刻奋力推动钟槌,并非悠扬的晨钟暮鼓,而是以一种急促、刚猛、如同战场催促进攻般的节奏,“咚!咚!咚!咚!……”重重地撞击在那口古钟之上!

“嗡——嗡——嗡——!”

奇异的钟声再次响起,不再是作用于精神的低鸣,而是真实地、洪亮地回荡在天地之间!这特定的节奏,仿佛与那将军意念深处的某种记忆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与此同时,胡老扁示意仆妇将准备好的那套残破铠甲(虽是仿制,但形制古朴)迅速披挂在韩夫人身上(只是象征性披挂)。他自己则上前一步,运足中气,并非对着韩夫人,而是对着那口轰鸣的古钟,以一种充满威严与悲悯的、如同宣读圣旨般的腔调,朗声喝道:

“**将军忠勇,天地可鉴!然天道昭昭,岂容奸佞长久?今上明察秋毫,已诛尽谗臣,为将军昭雪!追封忠武侯,敕建祠庙,享万世香火!尔之血仇已报,忠魂可安息矣!**”

他这番话,如同惊雷,炸响在诵经声与钟鸣声中!更是直接“回应”了那将军意念最核心的执念——昭雪!复仇!

奇迹发生了!

那正借助韩夫人身体咆哮挣扎、充满杀伐之气的将军意念,在听到这“昭雪”的宣告,感受到那熟悉的、如同战鼓催征般的钟鸣节奏时,猛地僵住了!他(她)停止了挣扎,血红的双眼茫然地望向虚空,仿佛在倾听,在分辨……

胡老扁紧紧盯着她的反应,再次加重语气,声如洪钟:“**圣旨已下,仇寇伏诛!将军,此时不归位,更待何时?!莫非还要执着于这已了之恨,徒扰生人,玷污尔一世英名吗?!**”

最后一句,如同当头棒喝!

那将军意念凝聚的面容上,狂暴与戾气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难以置信的释然与……疲惫。他仰天发出一声长长的、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的叹息,喃喃道:“仇……报了?某家……可以……休息了?”

话音未落,韩夫人身体一软,那股属于将军的凌厉气息如同潮水般退去,迅速消散在诵经声与钟鸣之中。她双眼一闭,再次昏厥过去,但脸色却不再是那种死灰,反而透出一丝解脱般的平和。

第一个执念,化解!

胡老扁不敢停歇,立刻对钟楼上的僧人做出新的手势。

钟声节奏陡然一变!从刚猛的“破阵鼓”,转为一种哀婉、缠绵、如泣如诉的韵律,仿佛是深宫之中,寂寥的更漏,又似女子幽怨的叹息。

同时,仆妇迅速撤去铠甲,将准备好的那套华丽宫装(同样是仿制)披在韩夫人肩头。

诵经声依旧持续,梵音阵阵。

在哀婉钟声的引导下,韩夫人身体再次发生变化。那股沉伏紧涩、充满哀怨的脉象变得活跃起来。她缓缓睁开眼,眸中泪光盈盈,不再是狂暴,而是无尽的凄楚与忧伤,朱唇轻启,再次唱起了那婉转悲切的宫廷曲调,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哀怨入骨。

胡老扁看准时机,再次上前,声音变得温和而充满同情,如同一位知晓一切内情的长者:

“**娘娘痴心,感天动地。然韶华易逝,君王亦有其不得已。陛下临终之际,独念娘娘芳名,深悔当年之误,特留密旨,追封‘端静皇后’,以正位分,盼与娘娘……他生再续前缘!**”

他直接编织了一个帝王临终悔悟、追封皇后的“圆满”结局,直指那宫装女子最深的执念——情偿!名分!

那宫装女子的意念闻言,歌声戛然而止!她浑身剧震,难以置信地望向胡老扁,眼中充满了巨大的震惊、狂喜、以及一丝解脱的茫然:“陛下……陛下他……竟还记得臣妾?追封……皇后?他生……再续?”

“**金口玉言,岂能有假?**”胡老扁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娘娘凤缘已续,执念当消。尘世苦海,何必再流连?望娘娘早登极乐,或待他生圆满,方不负陛下临终一片苦心!**”

那宫装女子意念痴痴地望着虚空,脸上泪痕未干,却绽放出一个凄美而释然的笑容,低声呢喃:“陛下……臣妾……等到了……等到了……” 声音渐渐低微,最终化作一缕青烟般,消散在哀婉的钟声与梵唱之中。

第二股主要执念,亦随之瓦解!

随着这两股最强大意念的离去,韩夫人体内那混乱不堪的脉象,竟如同被梳理过的乱麻,开始逐渐趋于平缓、调和!虽然依旧虚弱,但那种数种力量激烈冲撞的迹象,已然消失!

胡老扁示意钟声可以停止。洪钟的余韵与诵经声渐渐平息,山谷间重归寂静,唯有晚风吹过松林的呜咽。

他快步上前,再次为韩夫人诊脉。指下,那游丝般的脉象虽然微弱,却已然是纯粹的她自身的脉息,不再有外邪干扰的混乱与躁动!

他迅速取出几根细小的银针,刺入其**内关**、**神门**、**足三里**等穴,施以温和的补法,助其收敛心神,固本培元。又让仆妇喂她服下早已备好的、温养气血的参汤。

做完这一切,胡老扁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力气仿佛都被抽空,踉跄了一下,幸好被一旁的韩掌柜扶住。

“胡神医!您……您没事吧?”韩掌柜焦急问道,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依旧昏睡的妻子,“内子她……”

“邪祟已去,尊夫人……无碍了。”胡老扁声音带着疲惫,却充满肯定,“她元气损耗过巨,需长期静养调理,但性命已然无忧,神志亦将逐渐恢复清明。”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床榻上的韩夫人,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可辨的呻吟,睫毛颤动,竟缓缓睁开了眼睛!那眼神虽然依旧迷茫、虚弱,却不再是之前的空洞、狂乱或哀怨,而是属于她自己的、带着劫后余生般困惑与疲惫的眼神。

“夫……夫君?”她看着泪流满面扑到床前的韩掌柜,声音细弱地唤道。

“哎!哎!我在!我在!”韩掌柜喜极而泣,紧紧握住妻子的手,激动得语无伦次。

在场众人,无论是僧侣还是仆从,见此情景,无不啧啧称奇,看向胡老扁的目光,充满了如同看待神人般的敬畏。

方丈走上前来,对着胡老扁深深一揖:“胡先生真乃神人也!以医者之心,行佛陀之事,老衲佩服!”

胡老扁连忙还礼,谦逊道:“方丈过誉了。胡某不过是尽医者本分,因症施治而已。此番能成,亦赖宝寺佛法加持,众位师傅虔诚之力。”

他目光扫过那口已然恢复沉寂的古钟,心中明白,钟内积聚的意念远不止这两股,今日只是解决了最为躁动、侵入了韩夫人心神的部分。这口钟,依旧是个隐患。但他能做的,也仅限于此了。或许,让它继续留在这佛门清净地,受佛法熏陶,岁月流转,终有一日,所有执念都能得以净化、安息。

返回韩府后,胡老扁又为韩夫人开了详细的调理方子,嘱咐了诸多注意事项,婉拒了韩掌柜奉上的巨额诊金,只收取了药材成本与给归元寺的捐赠之资,便告辞离去。

走在华灯初上的上海街头,寒风依旧,胡老扁的心却一片澄澈宁静。

经此一事,他对“医者”二字的理解,更深入了一层。医者,治病救人,固然是本分。但病有千般,症有万种,有时病灶不在筋骨脏腑,而在无形之心神意念。面对这等超乎常理的“奇症”,是固守成规,斥为怪力乱神,还是勇于探索,以超越常法的智慧与悲悯,去寻找那独特的“心药”?

他选择了后者。

这不仅需要超凡的医术,更需要一颗敢于担当、悲天悯人、且不被表象所惑的“医者本心”。这本心,是对生命的敬畏,是对病患痛苦的深切共情,是探索未知的勇气,更是那份“济世活人”的永恒初衷。

无论面对的是寻常风寒,还是这等离奇如“鬼上身”的怪症,只要持守这份本心,便总能于迷雾中寻得一线生机,于绝境中开创一条生路。

幻境求真,求的不仅是病症之真,更是医者本心之真。

胡老扁抬起头,望着都市夜空那被霓虹映照得有些暧昧的星辰,脚步愈发坚定。

前路漫漫,奇症或许仍将不期而至,但只要此心不改,他便永远是那个能于无路处开路、于死境中夺生的——神医胡老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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