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选出的三名魔兵,安置在营地边缘一个相对安静、被简单隔音的帐篷里。他们蜷缩在角落,对林小邪的到来毫无反应,眼神涣散,仿佛灵魂已经飘远,只留下一具被“战斗无意义”的虚无感掏空的躯壳。
熔岩魔将抱着手臂,如同一座燃烧的雕塑站在帐篷门口,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林小邪的一举一动。契约魔则静静地立在一旁,如同一个沉默的观察者和见证者。
帐篷内弥漫着颓败的气息,与外面营地的暴戾躁动形成鲜明对比。
林小邪没有立刻动用灵力或任何显眼的手段。他先是在离三名魔兵不远处盘膝坐下,闭上双眼,调整呼吸,让自己进入一种极度平和、内敛的状态。混沌灵力在体内缓缓流淌,散发出一种温润、包容、仿佛能抚平一切躁动的气息。同时,他将自己内心对“生存意义”的理解、对“守护”与“秩序”的坚持、以及源自科学道意的“探究生命本质”的好奇与尊重,化作一种无声的意念场,轻柔地弥漫开来。
这不是攻击,也不是强行灌输,而是一种氛围的营造,一种频率的展示。如同在冰冷的黑暗中,点燃一小堆温暖而稳定的篝火,不试图驱散所有黑暗,只是告诉黑暗中可能存在的生命:这里有一处可以喘息的光明。
起初,三名魔兵毫无反应。
林小邪不急不躁,持续维持着这种状态。他甚至在心中默默观想那枚“自由”古符,将那种对“解脱束缚”的向往意境,也融入这股平和的气息中。
时间一点点过去。帐篷内只有几人轻微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其中一名看起来最为年轻、额头有一道新愈合伤疤的魔兵,那空洞的眼神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又松开,喉咙里发出极其轻微的、近乎呜咽的气音。
林小邪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他依旧没有睁眼,也没有直接与魔兵对话,而是将一丝更集中、更温和的意念,如同羽毛般轻轻拂过那名年轻魔兵的方向。这意念中,摒弃了所有关于“战斗”、“荣耀”、“毁灭”的暗示,只留下最原始的、对“活着”、“感受”、“存在”的肯定。
“呼吸……心跳……触感……你还在这里……” 意念中传递着这样简单的信息。
年轻魔兵的身体颤抖了一下,涣散的目光似乎有了一刹那的聚焦,看向了林小邪所在的方向,但很快又暗淡下去,只是那空洞中,似乎多了一丝极淡的……困惑?
有效果!
林小邪心中微定。他继续维持着这种温和的引导,同时,开始尝试以混沌灵力为媒介,模拟出极其微弱、仿佛自然存在的“安宁”与“生机”的能量波动,如同春风般缓缓吹拂过三名魔兵。
这不是治疗法术,更像是一种环境调节,试图在他们被绝望冰封的心湖上,吹开一丝微不足道的涟漪。
又过了许久,另一名年长些、脸上布满陈旧伤疤的魔兵,忽然低低地开口,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破旧风箱:“……为什么……还要动……躺下……不是更好吗……”
他的话充满了厌世的虚无感。
林小邪终于睁开眼,目光平静地看向他,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用一种陈述事实般的平缓语气说道:“动,或不动,选择在你。但每一次呼吸,都是生命本身在‘动’。你可以选择忽略它,也可以……试着感受它。”
他说话的同时,将一丝更加精微的、蕴含着对“生命韵律”欣赏的意念,传递过去。
年长魔兵沉默了,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挣扎。
就在这时,林小邪体内那缕魔源之魂,似乎感应到了此处细微的心灵波动,尤其是那种在绝望中挣扎求存的微弱本能,再次传递出一丝极其隐晦的共鸣。一股源自最古老魔界本源、对“存在”本身无比眷恋的苍茫气息,透过林小邪的混沌灵力,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一丝。
这股气息与绝望截然相反,它不带有任何情绪色彩,只有纯粹的、对“存在”这一事实的古老执念。
三名魔兵,包括门口监视的熔岩魔将和契约魔,都在这一瞬间,感到灵魂深处莫名的一颤!仿佛有什么亘古不变的东西被触动了。
那年轻魔兵猛地抬起头,眼中首次出现了清晰的、非空洞的情绪——那是混杂着茫然、恐惧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渴望?对“存在”本身的渴望?
年长魔兵也怔住了,脸上的麻木出现裂痕。
甚至第三个一直最沉默、几乎像块石头的魔兵,肩膀也几不可察地耸动了一下。
林小邪心中震动,他没想到魔源之魂的气息会产生如此效果。他立刻抓住这一闪即逝的契机,将自身那温和、包容、肯定“存在”与“选择”的意念场催动到最强,并悄然将一丝对“自由”和“安宁”的向往,如同种子般,嵌入这股共鸣之中。
他没有试图驱散绝望,那不可能一蹴而就。他只是在绝望的坚冰上,凿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让一丝截然不同的“光”和“可能性”透了进去。
“感受你的呼吸,感受地面的坚硬,感受空气的流动……这些,都是‘你还在’的证明。”林小邪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战斗或许失去了意义,但‘感受’本身,可以拥有意义。哪怕只是……感受片刻的宁静。”
他停止了主动的意念传递,重新归于平静,只是维持着那温和包容的场域,如同一个安静的港湾,等待迷航的船只自行靠拢。
帐篷内再次陷入寂静,但气氛已然不同。三名魔兵不再是完全的死寂,他们的呼吸似乎略微急促了一些,眼神中也多了些游移不定的微光。那不仅仅是困惑,更像是在无尽的黑暗中,突然看到远方一丝微弱但确实存在的光点时,所产生的本能反应。
熔岩魔将在一旁看得分明。它虽然崇尚暴怒与毁灭,但并非完全不懂心念力量。它能感觉到,这三个废物下属身上那令人厌恶的颓丧死气,似乎被撬开了一丝缝隙!虽然距离恢复战意还差得远,但至少……不再像随时会自我了断的活死人了!
这个人类,竟然真的有两下子!而且,刚才那股令它灵魂都感到古老悸动的气息……是什么?难道这小子身上,还隐藏着连玛门大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契约魔也是目光闪烁,它感受到的更多是林小邪手法的精妙与那种独特气息的本质之高。这“邪骨”的价值,看来远比表面更高。
“今天就到这里。”林小邪缓缓起身,对熔岩魔将道,“他们的心念受损严重,非一日之功。每日疏导片刻,徐徐图之,方是正理。若强行刺激,恐适得其反。”
熔岩魔将此刻态度缓和了不少,瓮声瓮气道:“嗯。明日此时,你再来。”
“可以。”林小邪点头,又补充道,“此外,疏导期间,他们需要绝对安静,最好暂时脱离战斗任务,甚至……远离充满暴怒气息的环境。一个相对中性的环境,更有助于他们心念的恢复。”
他这是在为后续可能的“隔离教化”做铺垫。
熔岩魔将皱了皱眉,有些犹豫。让麾下士兵远离战场和暴怒氛围,这有违暴怒军团的信条。但看到那三个手下确实有了微弱好转,它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本将会安排。”
林小邪与契约魔离开了暴怒军团营地。路上,契约魔意味深长地对林小邪道:“邪骨客卿今日展露的手段,令人印象深刻。玛门大人若知晓,定会欣慰。”
林小邪知道这是试探,谦逊道:“不过是些粗浅的研究应用,侥幸有些效果罢了。真正要治愈他们,还需漫长时日。”
返回铸币所古卷回廊,林小邪心中并不平静。今日的尝试,虽然只是让三颗被绝望冻结的心灵出现了极其微弱的松动,但这意义重大!它证明了,即使在魔界这种极端负面能量主导的环境下,在魔神力量直接侵蚀过的灵魂中,依然存在着可以被“正向引导”的可能!那一点对“存在”的渴望、对“安宁”的向往,就是“众生之愿”最原始的火种!
而且,魔源之魂的共鸣,给了他巨大的惊喜。这股古老的本源气息,似乎对魔界生灵有着天然的吸引力与安抚作用,能直达灵魂本质。
“或许,净化魔界、收集‘众生之愿’,不仅需要点燃希望,更需要……唤醒它们血脉深处,对古幽界时代‘存在’本身的那份古老眷恋?”林小邪若有所思。
他将今日的感悟与魔源之魂的异动牢记,并开始着手完善那套初步的“心念引导法”。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必须加快对“冰封绝望海”和“祈愿之城”线索的研究了。那里,或许蕴藏着更系统、更强大的汇聚与运用“愿力”的方法。
而他与三位魔兵的“治疗”关系,也将成为他在暴怒军团内部埋下的一颗重要棋子,甚至可能成为未来影响萨麦尔势力的一丝变数。
教化之路,虽坎坷不断,但第一颗主动点燃的“心念火种”,已然在绝望的废墟上,冒出了微不可察、却顽强无比的嫩芽。收获,正在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悄然孕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