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张涛感觉身体都要散架了,汗水湿黏着背皮肤又痒又难受,他跟着弟弟大江在这个纸盒厂上班两个月了。
他不想来的,但家里人都在一而再再而三地软硬兼施逼着他来,没有一点办法,只能来这了。
他在这做的事就是每天站着给半成品礼品盒涂胶水和没得涂就去切纸皮,除了中午吃饭那会儿能休息下外,每天都是一进厂就开始站着低头弯腰干,老板娘天天都在瞪着个大眼睛盯着,不能有一点空闲,还必须是站着,有凳子是给她自己坐的,别人是不要想的。
他做到三天的时候就不想干了,觉得实在太累了,干一天下来眼睛是痛的,肩膀是痛的,腰是酸的,腿脚是又软又痛的,是一回到宿舍躺在那硬木板上像躺在云端里舒服,一闭眼想睡觉却因为痛的睡不下,跟大江说,“我太痛了,给我买点药来擦一下吧,不然要动不了了。”
大江虽然嘴上在抱怨他一来就是花钱,但还是去给他买了药酒来擦,他就靠着每天擦药酒才能在这一天一天撑着身体干下去,还要被弟弟嘲讽像个老年人。
他的押金是大江交的,一样的五十块,让他以后发了工资还,可他的工资一个月才六十,还要扣六块的住宿费,也就相当于干三个月是白干的,见不到钱的。
每每想起三个月的白干就心烦心恼心怨,觉得这厂老板夫妻俩实在太压榨人了,压榨着他的时间身体,就换来这天天累死累活的上班生活。
也有些怨弟弟还要让他还钱,可嘴上又不敢说,也难占理,因为早之前生病住院的花费都是相当于大江出的,家里的欠债也让大江还完了,还给爸爸妈妈买了竹木板当床睡,不用睡在地上,也出钱去给家里补办了所有的证件证明,说是这样大家都有户口身份,也好将来修房。
大江整天都在想着修房,因为年纪还没到,就去给妈妈开了个银行账户存钱,存单是放在妈妈那,但一回家就要看,就要算要存多少钱就修房。
他看着不舒服,在这做着也不舒服,觉得自己要有个好学历,根本就用不上在这被人压榨,会有份拿着报纸混下班时间的好工作,轻松体面工资还高,而这本该在将来会有的,就因为求儿那个该死的祸害,可求儿就是不死,他在街上曾碰见过,想打,对方一看到他就跑了。
他早就知道大江说的求儿跟黑社会欠债的话是骗妈妈的,可知道又不能拿人怎样,去问过两回有没有在城里见过求儿,大江都说没有。
他就知道大江在骗他,他在城里两个月就见到了求儿,他在城里大半年还经常出去摆摊会没有见过吗?
他知道,但他不敢去质问,且觉得就算去质问出来有见过,那又能怎样,什么都干不了,只能闷着。
他现在更闷的是,他上班后又产生了重新要读书的想法,虽然他快二十一了,文化方面的几年下来荒废了不少,但还可以交钱读一下初三再努力努力考个中专专科,读个三年出来再工作,工作肯定比现在这个好很多,那时娶老婆都不会是难事了。
可有次他在家里假装无意提起时,家里人都不搭腔,没人理,他就正式起来,严肃地表示自己还是想去读书,大江还奚落他是不是上班不够累,还能想些没用的。
他回怼,“读书怎么会是没用呢,我努力一年考个中专是不会有大问题,读完出来以后就会有好工作,就不会做这么累的压榨人的工作了,也用不着跟什么丑八怪相亲,好工作是一辈子的事,你们不要那么短见,就看眼前。”
大江就扯着脖子跟他吵,“那家里房子怎么办?难道还要再窝好几年在小灶屋里,让爸妈的腿越来越疼?让被虫子咬的没有好肉?以后疼的生场大病出来谁来拿钱医拿钱管?你难道不知道生场病要花多少钱来医?你现在不还在时不时地吃什么铁片剂吗?要是大病得拿多少钱去医你就不想一想吗?以后要是妈疼地难干活难走路那又是谁来医谁来管啊?”
房子房子房子,又是房子,之前是房子,现在又是房子,为什么他们总是把房子放在第一位,而不是把他读书放在第一位,为什么他们就是只喜欢看眼前,不看以后的十年二十年。
可这些话他只在心里想,不敢冲弟弟说出口,大江脾气不咋好,怕说了会揪着他打,而且他也确实不能保证爸妈一直住这小灶屋不会出问题,妈妈今年来也喜欢捶腿和尽量不在家待了,总往干燥的地方坐。
他没出声后,大江还在带着气说,“我存在妈那的钱就是要拿来修房的,还要修三层,还要把能买的东西都买了,弄的像个人住的房,而不是狗住的窝,你要想重读,就自己挣钱攒钱去读,你要觉得我带你干的活太累钱太少,那你就自己去找个轻松钱多的,我找不到那样的。”
他听着气,就闷气出去门口坐着了,在那还听到大江说,“妈,我的钱你要拿好,要让我知道你把钱全取出来给哥读书用,那你就再也别想见到我。”
他没看见妈妈脸,听声音就听出来被吓惨了,连忙着唉声,“唉呀,唉呀,你说这个,你们俩大了,钱肯定是要分开的,我不会干那种事的,你不要说这种话吓妈,妈哪里能没有你啊,你是幺儿啊。”
“你不干,我就不会那样干。”
“不会的不会的。”
他只听到妈妈和弟弟在说话,爸爸这个本该是一家之主的人一句话都没说。
那晚上他闷气地一晚上没睡好,还跟大江十来天都没说话,哪怕他们就住在一个宿舍房里,大江也没找他,让他更郁闷了。
后来,是他发工资了,主动去还了五十块,两人才开始有说话,可他心里还是闷气。
又干了一个月后,他的身体非但没有习惯,反而更痛了,每天擦药酒都没什么用了,他就更是不想干了,每天都在煎熬着自己上班,让他想去死,可又怕死。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身体会是这样的,脸丑就算了,个子还矮身体还差,他的鞋码数没有换过,大江是越穿越大,还整天精力十足,上完了班还能去摆摊,摆完了摊回来还能在走廊里做蛙跳在宿舍里做俯卧撑,而他光上个班就已经是副濒临死亡的状态了,觉得自己就是在拿着命去换那一月六十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