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守夜人的尸体往巷口挪,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那甜腻的香气裹着铁锈味往鼻腔里钻,像有人用浸了麻药的棉团捂住我口鼻——这味道,阿影前天夜里翻玄冥宗典籍时说过,是血梦引的引子,用修士心头血混着迷幻草烧出来的,专勾人入幻境。
老皮在我怀里抖成毛球,小爪子死死抠住我衣领:跑!
那味道里有吃脑子的虫!惊云的雷光顺着尾巴窜到我手腕,皮毛炸开像团带电的蒲公英,它喉咙里的咆哮压得很低,像闷在陶罐里的雷。
我把守夜人轻轻靠在墙根,他的手指还蜷着,指缝里卡着半块碎玉,和我脖子上的古玉纹路像同棵树的枝桠。
山风卷起他灰白的头发,露出耳后一道青紫色的疤——和我父亲当年被刀砍伤的位置一模一样。
闭眼。我对老皮说,不管看到什么,别信。又摸了摸惊云的耳朵,护好自己。
甜香突然浓得化不开,我眼前一黑,再睁眼时,旧巷还是那个旧巷。
青石板泛着湿意,墙根的野菊开得正好,连刚才守夜人躺的位置都没变——只是他不见了。
我蹲下身摸地面,刚才他尸体压出的凹痕还在,可指尖触到的却是干燥的石板。
老皮从我袖口探出头,胡须抖了抖:幻境,这里的风没味道。
对,现实里的山风带着松针的苦,这里只有甜丝丝的腻。
我站起身,裤脚擦过墙根的砖,突然听见哭声——细细的,像小猫抽噎,从巷尾的老槐树下传来。
那是妹妹常坐的地方。
她七岁那年摔破膝盖,就蹲在槐树下哭,父亲买了糖葫芦哄她,糖渣子粘在她睫毛上,她说哥哥你看,星星掉眼睛里了。
我的喉咙发紧。
幻境里的时间在倒流吗?
我顺着哭声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槐树下的阴影里,果然蹲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蓝布裙上沾着泥,正是我妹妹小棠。
可她对面站着三个戴黑头套的人,其中一个举着刀,刀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小棠!我喊她,声音像被什么东西吞了,她根本没听见。
刀光劈下来的瞬间,她突然抬起头,脸上没有恐惧,只有深深的悲伤。
她抹了把眼泪,声音比我记忆里清亮:你答应过我父亲的,不要伤害他们。
举刀的人动作顿住了。
他摘下头套,月光照在他脸上——那是张和我父亲有七分像的脸,可眼角的痣长在左边,而我父亲的痣在右边。
他的喉结动了动:阿棠,这是命数。
骗人!小棠扑过去拽他的衣角,爸爸说你是他师兄,说你们发过誓要护着陈家!
我的太阳穴突突跳。
记忆里父亲总说是他最敬的人,可相册里只有他和母亲的结婚照,从未出现过其他男人。
刀光再次扬起时,我扑过去想挡在小棠前面,却穿过了那个男人的身体——原来在幻境里,我才是透明的。
哥哥?小棠突然抬头看我,眼睛亮得惊人,你终于来了。
举刀的男人猛地转头,他的瞳孔变成灰白色,像两团烧尽的灰:灵识共鸣?他抬手掐诀,我突然听见脑子里有玻璃碎裂的声音,怀里的古玉烫得灼人,惊云的雷光地窜上我的手臂,它的身体在膨胀,虎爪刺破地面,皮毛间跃动的电弧把幻境照得明晃晃。
吼——!
这声吼震得槐树枝叶乱颤。
惊云的尾巴扫过我腰际,我看见它的耳朵长出虎纹,眼睛里的雷光凝成实质,像两把小雷剑。
幻境开始扭曲,老皮尖叫着咬住我耳垂:快走!
这幻境要塌了!
我抓住惊云颈后的皮毛,它一甩头带着我往巷口冲。
身后传来男人的怒喝:陈墨寒的种果然麻烦!我回头看了眼,小棠的身影正在消散,她朝我挥了挥手,嘴型是对不起。
等我跌坐在现实的泥地里时,旧巷已经不见了。
刚才还在的断墙、老槐树、青石板,全变成了片荒草地,只有惊云爪下还抓着半片槐树叶,叶脉上凝着水珠——那是幻境里的露水。
你还好吗?阿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穿着灰布衫,手里拎着盏青铜灯,灯芯上的火苗是幽蓝色的,血梦引的幻境最难破,我循着雷息找过来的。
我盯着手里的半块碎玉,刚才从守夜人指缝里拿的,和我脖子上的古玉严丝合缝拼成个八卦图。
惊云慢慢缩回幼崽模样,趴在我脚边直喘,老皮缩在它耳朵里,尾巴还在抖。
我妹妹......我的声音哑得厉害,她认识那些人。
那个举刀的,说他是我父亲的师兄。
阿影蹲下来,借蓝灯的光看我手里的玉:陈墨寒?
你父亲的本名?
我点头。
记忆里父亲总说自己叫陈建国,是卖早点的小商贩,可玉上刻着二字,笔锋像刀刻的。
山风卷着松涛声吹过来,这次我闻见了松针的苦,还有血的腥——是我刚才在幻境里咬破了嘴唇。
阿影,我摸了摸惊云的头,它的毛还带着雷光的热度,我要查清楚,我父亲到底是谁。
她没说话,只是把蓝灯往我面前移了移。
灯芯突然爆了个灯花,映得我脸上忽明忽暗。
远处传来乌鸦的叫声,一声比一声急,像在数——数我要揭开的秘密,数那些藏在岁月里的谎言。
老皮从惊云耳朵里探出头,用爪子拍了拍我的手背。
它的胡须上还沾着幻境里的糖渣,和小棠当年粘在睫毛上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