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丑时,龙津河上升起的薄雾如同冤魂的叹息,缠绕着神都寂静的街巷。一支由三辆蒙皮囚车和十余名身着皇城司黑色劲装、腰佩狭刀的押送队伍,沉默地行驶在通往西华门的青石道上。车轮碾过潮湿的路面,发出单调而压抑的辘辘声。
队伍中,一名身材中等、面容隐在兜帽阴影下的兵士,微微低着头,步伐与其他守卫别无二致,正是易容改装后的沈默。
通过陈五设局,那个嗜赌的皇城司小头目不仅“心甘情愿”地提供了车队详细的交接流程、口令,甚至还包括一套完整的服饰与腰牌,以及一名守卫“突发恶疾”无法执勤的空缺。沈默便顶替了这个空缺,混入了这支负责运送“特殊耗材”的队伍。
所谓的“特殊耗材”,沈默能清晰地感知到,那蒙皮囚车内散发出的,是浓郁的血腥气、绝望的死气,以及一丝微弱的、被抽取的生命能量。这些囚车运送的,恐怕是用于影楼某种邪恶仪式或修炼的活人祭品。
他强压下心中的冰冷杀意,此刻必须隐忍。
西华门在望,高大的门楼在夜色中如同蹲伏的巨兽。守卫验过腰牌和口令,目光在沈默身上略微停留了一瞬,似乎觉得此人气息有些过于平静,但并未发现破绽,挥手放行。
进入皇城,气氛陡然一变。高墙深院,飞檐斗拱,无不彰显着帝国的威严,但在这威严之下,却流动着一股阴寒刺骨的气息。巡逻的甲士步伐沉重,眼神冷漠,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檀香与某种腐质的怪异味道。
车队沿着特定的路线蜿蜒前行,越往深处,光线越暗,守卫越森严。最终,他们停在了一处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破败的偏殿前。殿门上方,悬挂着一块斑驳的匾额,上面以某种暗红色的颜料书写着三个扭曲的大字——鬼见愁。
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味和怨念从殿门内弥漫出来,仿佛有无数冤魂在无声地嘶嚎。沈默手中的青铜短杖在袖中微微震颤,“誓约之核”传递来清晰的厌恶与警示。
交接的过程沉默而迅速。殿内走出几名同样穿着黑衣、但气息更加阴冷、眼神麻木如同傀儡的守卫,与押送队伍的领头低声交谈几句,核验了文书,便示意将囚车推进去。
沈默低着头,跟着队伍,推着其中一辆囚车,迈过了那道象征着人间与地狱界限的门槛。
门内,并非想象中的牢房栅栏,而是一条不断向下延伸的、宽阔而阴冷的石砌甬道。墙壁上镶嵌着发出惨绿色幽光的磷石,勉强照亮前路。空气潮湿冰冷,呼吸间都能感受到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和绝望。两侧偶尔会出现岔路,漆黑一片,不知通向何方,只有主道尽头,隐约传来锁链拖曳和若有若无的呻吟声。
凭借着远超常人的感知力和记忆中那张简陋草图,沈默在心中快速勾勒着路线。按照情报,殷破军被关押在最底层的“水牢死狱”。
甬道尽头是一处较为开阔的石厅,数名气息凝实的守卫在此值守,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进入的每一个人。押送队伍在此停下,将囚车交给此地的守卫,便算完成任务,需要原路返回。
就在队伍转身,守卫注意力稍有分散的刹那——
沈默动了。
他如同融入阴影的流水,悄无声息地脱离了队伍,身形一闪,便没入了石厅侧面一条未被磷光照亮的黑暗岔路之中。整个过程快如鬼魅,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一进入岔路,那股阴寒死寂的气息更加浓郁。他收敛全部气息,将“誓约之核”的秩序力场压缩到仅包裹自身,扭曲光线与存在感,沿着陡峭向下的石阶快速潜行。
沿途并非没有守卫和机关,但在沈默那经过“誓约之核”强化、又于雨中悟道后变得更为精妙的感知下,这些布置形同虚设。他总能提前预判,或利用视觉死角,或凭借超绝的身法,如同无形的幽灵般一一避开。
越往下,空间越是压抑。两侧开始出现真正的牢房,粗大的玄铁栅栏后,关押着形销骨立、眼神空洞的囚犯,有些甚至已经失去了人形,身上残留着诡异的实验痕迹。空气中弥漫着腐臭和药水的刺鼻气味。
沈默的心愈发下沉。影楼和周允道,在此地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
终于,他抵达了最底层。
这里的空气几乎凝滞,冰冷刺骨,带着浓重的水汽和腥味。前方是一片巨大的地下水域,浑浊的黑水散发着恶臭,水面上零星矗立着几根石柱,石柱上缠绕着粗大的锁链,锁链的另一端,没入水中。
而在最中央、也是最大的一根石柱上,一个身影被数根儿臂粗的黑色锁链贯穿了肩胛骨和脚踝,牢牢地禁锢在那里。大半截身体都浸泡在冰冷的黑水之中,只有胸膛以上露出水面。
那人低垂着头,长发披散,遮住了面容,浑身布满各种酷刑留下的伤痕,许多伤口已经溃烂发黑,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但沈默一眼就认出了他。
即使被折磨得不成人形,那眉宇间的刚毅轮廓,那即便在昏迷中也依旧挺直的脊梁,都不会错——
殷破军!
沈默眼中瞬间涌起滔天怒火与刺骨寒意!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冲出去。
但理智让他强行压下这股冲动。他敏锐地察觉到,禁锢殷破军的黑色锁链上,铭刻着密密麻麻的幽暗符文,正不断地汲取着他微弱的生机,同时,水底深处,似乎潜藏着某种令人心悸的阴冷气息,如同守护猎物的毒蛇。
此地,绝不仅仅是牢狱那么简单,更像是一个恶毒的封印与献祭之所!
他必须尽快行动,在惊动守卫和水下那未知存在之前,救出殷破军!
沈默深吸一口气,将自身状态调整到最佳,袖中的青铜短杖已然握紧,蓄势待发。
鬼见愁的最深处,救援与毁灭,只在一线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