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妄站在一块焦黑的礁石上,左手按着雷锤柄,右手指节发白。他刚从浓雾里出来,脚下木板还在滴水。叶璃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只留下一串断续的脚印消失在东边的浅湾。
他没追上去。
刚才那场爆炸太巧。硫磺粉、雷晶碎末,都不是普通商队该带的东西。叶璃说得对,有人想逼他们现身。可那人是谁?
左眼突然一跳,雷纹石泛起微光。他抬手摸了下眼罩边缘,金属冰凉。这不是错觉,危险正在靠近。
海面平静得反常。风停了,雾也不再流动。远处几艘残船歪斜地插在泥滩里,像被谁随手扔下的骨头。他盯着水面,耳朵捕捉到一丝细微的拉扯声——不是浪,是某种东西在海底滑动。
藤蔓破水而出的时候,他已经侧身跃开。
三根粗壮的暗绿藤条从不同方向缠来,速度快得不像自然生长。一根擦过肩甲,留下一道焦痕;另一根直扑后颈,被他反手用锤柄割开。第三根绕到脚下,猛地收紧。
他没挣。
反而借力前冲,在藤蔓绷紧的瞬间将雷锤砸进身旁礁石。电弧顺着岩体炸开,整片海域嗡鸣震动。海底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某种生物受痛扭曲。
藤蔓抽搐了一下,却没有退。
这时,海水分开,一道身影浮出水面。银蓝色长发贴着肩膀垂落,鱼尾轻轻摆动,掀起一圈涟漪。汐瑶握着一柄由水流凝成的透明短刃,手臂一挥,刀光掠过主藤根部。
咔嚓。
藤蔓断裂,断口喷出墨绿色雾气,迅速扩散。雾气碰到空气就下沉,落在礁石上发出滋滋声响,表面立刻腐蚀出坑洼。
谢无妄屏住呼吸,甩出雷锤。
锤头撞上云层,天空裂开一道口子。紫电落下,正中毒雾中心。火焰在雷光中爆燃,雾气瞬间蒸发,连灰都没剩下。
雷光照亮海底。
那截断掉的藤蔓根部还死死缠着一块布料。焦黑,边缘卷曲,但月牙形的银边纹饰清晰可见。霜崖夜昙族服独有的标记。
他认得这个图案。
十年前他第一次闯入霜崖时,叶璃就被关在这种衣服里。后来她在冰窟修炼,穿的也是这一式样。只是这布片上的血迹已经干透,颜色发褐。
“这是夜昙的东西。”汐瑶踩着浪尖走近,声音不高,“但它不该在这里。”
谢无妄弯腰捡起布片,指尖触到纹路时,雷纹石又闪了一下。不是警告,是确认。
“你跟踪我多久了?”他问。
“从你们离开商船。”她没有回避,“我知道你不信我。以前我追过你三百里,你还用电流劈开海面赶我走。但现在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冥渊开始动用浮岳的傀儡了。”她指向藤蔓残骸,“你看它的结节,每一段都有星点排列,那是青冥祭司才懂的封印手法。这种藤妖只能在归墟以南三十里的沼泽里养活,烬海根本没有它们的生存环境。”
谢无妄沉默片刻,把布片收进怀里。他抬头看天,乌云压得很低,雷暴即将成型。
“你要去浮岳?”汐瑶问。
“线索指向那里。”
“那你一个人找不到路。”她说,“浮岳外围有幻潮带,白天看是平海,晚上会变成漩涡群。我没记错的话,你上次闯进去差点被吞进海底洞穴。”
他没否认。
那次是他十六岁,为了找玄骸失落的秘典硬闯浮岳禁地。结果被困三天,靠雷能撑到风暴过去。这事他知道,别人不该知道。
他转头看她。
“你想干什么?”
“带你进去。”她抬手指向东南,“浮岳真正的入口不在海岸线,而在水下三十丈。只有人鱼能打开那道门。”
“为什么帮我?”
“我不是帮你。”她语气平静,“我是阻止青冥。他最近在收集五域血脉样本,夜昙是最后一个缺的。这块布片不是战斗留下的,是故意挂上去的饵。”
谢无妄眼神一冷。
“你是说,有人想引叶璃过去?”
“不只是她。”汐瑶摇头,“双生继承者必须同时出现才能激活永夜回廊。青冥要的是你们两个一起落入陷阱。”
风重新吹起来,带着湿咸味。雷云翻滚,第一道闪电劈在远处海面。
谢无妄拔起雷锤,金属与岩石摩擦发出刺耳声。他跳上一块稍高的礁石,望向东南方。那边雾更浓,隐约能看到一片暗影浮动,像是连绵的岛屿轮廓。
“你怎么确定他要动手?”他问。
“三天前,归墟海眼出现了异常波动。”汐瑶游近几步,“本来每月初一才会开启的潮心井,提前裂开了。井底刻着一句话:‘双魂归位,月神复生’。那是青冥年轻时写下的誓言。”
谢无妄冷笑一声。
“他又不是第一个想复活月神的人。”
“但他可能是唯一一个愿意拿活人献祭的。”汐瑶盯着他,“叶璃体内有初代心火,你是雷鸣之术的继承者。你们加在一起,就是最完美的容器。”
话音未落,海底再次震动。
两人同时转身。
刚才被斩断的藤蔓残躯正在下沉,可就在它沉到一半时,忽然停住。接着,整具尸体开始膨胀,表皮龟裂,露出内部密密麻麻的细小触须。那些触须像根一样扎进海底残骸,眨眼间就把附近三块礁石连成一片网状结构。
谢无妄举起雷锤。
还没动手,汐瑶已先一步跃起。她双手合拢,海水在掌心压缩成球,下一秒化作数十枚冰锥,全部钉入藤尸连接处。紧接着她张嘴轻唱,音波荡开,冰锥同时爆裂,碎片穿透组织,彻底破坏内部构造。
藤尸晃了两下,缓缓沉入深海。
“它在传递信息。”汐瑶落地,脸色有些发白,“每一段死亡都会把所见传回母体。青冥现在已经知道你来了。”
谢无妄握紧锤柄。
“那就让他等着。”
他迈步走向她刚才指的方向。脚下礁石不稳,但他走得稳。每一步都踩在起伏的间隙,像早就习惯了这片废墟的节奏。
汐瑶跟上来,鱼尾划过水面,拖出一道银光。
“你不怕我骗你?”她问。
“怕。”他说,“但我更怕错过时间。”
九星连珠只剩七天。叶璃现在往东走,以为能避开追捕。但如果青冥真的布好了局,那个废弃渔村可能就是第一个杀阵。
他不能让她一个人撞进去。
“加快速度。”他对汐瑶说,“我要在天亮前进入浮岳水域。”
“可以。”她点头,“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说。”
“如果遇到青冥,让我先说话。他是我族大祭司,按规矩,外人不得擅杀祭司。我能拖住他十息时间。”
谢无妄看了她一眼。
“你不怕他?”
“怕。”她嘴角动了动,“可我也恨他。十年前他把我妹妹推进祭坛,说要用纯血唤醒海神。结果那天什么都没发生,只留下一滩水。”
谢无妄没再问。
两人继续前行。他走在前面,雷锤始终横在身侧。汐瑶保持半步距离,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海风越来越大,吹得衣袍猎猎作响。远处雷光不断闪现,映出海面上漂浮的残骸轮廓。有些像是船只,有些则像倒塌的石柱,横七竖八插在泥沙里。
走了约莫一刻钟,前方出现一片狭窄水道。两侧是高耸的黑色岩壁,中间仅容两三人并行。水面幽暗,倒映不出天光。
“这就是入口?”谢无妄停下。
“嗯。”汐瑶游到前面,“穿过这里,再往下潜一段,就能到浮岳底部的通道。准备好了吗?”
他点点头,伸手握住她的手腕。
下一秒,两人同时跃入水中。
水流冰冷,压力迅速增加。他们向下沉去,光线越来越弱。就在即将完全陷入黑暗时,前方忽然亮起一点绿光。
绿光扩散,形成一条发光的路径,指引方向。
谢无妄盯着那光,突然发现它和藤妖身上的星纹排列一致。
他猛地拽住汐瑶,往后一拉。
可已经晚了。
绿光骤然变红,整条通道开始震动。岩壁裂开缝隙,无数细小的藤须从里面钻出,朝着他们缠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