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杰米在退烧后的清爽中醒来,发现床头放着一份《预言家日报》,日期是放假第一天。社会版不起眼的角落,刊登着一则关于“某麻瓜家庭因严重虐待儿童及非法拘禁被调查”的短讯,地点正是他原本要回去的那个小镇。
杰米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则短讯上,每一个单词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某麻瓜家庭因严重虐待儿童及非法拘禁被调查……”
那个地址,他闭着眼睛都能背出来。那个充斥着冰冷眼神、尖锐咒骂和无处不在恐惧的地方。
第一反应,是解脱。
一种近乎虚脱的、从灵魂深处涌上来的轻松感,像温暖的潮水,瞬间冲刷掉了他骨子里积攒了十年的寒意。那扇一直囚禁着他的、无形的铁门,在这一刻,伴随着这短短几行铅字,轰然洞开。他自由了。他真的,不用再回去了。
紧接着,第二个念头才如同迟来的闪电,劈亮了他的意识——
这是不是意味着你永远不用回去了?
永远。
这个词太沉重,也太明亮,几乎让他有些眩晕。不仅仅是这个暑假,而是未来的每一个假期,每一个他曾经恐惧的、必须离开霍格沃茨的日子……他都可以不用再踏足那个地狱了?
他拿着报纸的手微微颤抖,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抬起头,目光下意识地寻找那个黑袍身影。斯内普并不在客厅里,只有壁炉里的火焰在安静地燃烧,偶尔爆出一两声轻微的噼啪。
这一切……是巧合吗?
杰米的心跳突然加速。他想起斯内普在站台上碾碎车票时那不容置疑的姿态,想起他昨晚那句没头没尾的威胁,想起这份恰好出现在他床头的报纸……
一个近乎荒谬,却又让他心脏发烫的猜想,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厨房里,斯内普正背对着门口,面无表情地将一份煎蛋铲进盘子。他的魔杖随意地放在料理台上,杖尖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追踪咒的银色光辉。《预言家日报》社会版编辑今早刚刚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批准了一条他原本打算压下的新闻。
当杰米坐到餐桌前时,他发现自己的牛奶杯底下压着一张魔法法律执行司的官方文件副本,上面清晰地写着:“鉴于监护人资格的永久性撤销,涉案未成年巫师杰米·伊斯琳的暑期监护权,暂由霍格沃茨校方指定人员代管。” 雀跃的急刹与无声的回应
杰米像一颗被发射出来的金色飞贼,猛地从餐厅椅子弹起来,几乎是扑到了斯内普面前。巨大的喜悦和感激冲昏了他的头脑,他下意识地张开手臂,想要拥抱眼前这个给了他第二次生命的男人——
就在即将碰触到那件黑袍的前一秒,理智猛地拉住了他。
这不妥。
斯内普教授不喜欢肢体接触,他周身那生人勿近的气场本身就说明了一切。拥抱可能会被视作一种冒犯,甚至可能打破此刻这来之不易的……某种平衡。
于是,杰米硬生生地急刹住了车,手臂僵在半空,然后有些无措地收了回来。但他内心的激动根本无法抑制,这份无处宣泄的狂喜转化成了另一种形式——
他在斯内普面前,像脚下装了弹簧一样,小幅度地、快速地蹦跳了两下,瘦小的身体因为兴奋而微微发抖。他仰着脸,翠蓝的眼睛亮得惊人,仿佛盛满了整个夏日的星辰,里面闪烁着最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感激和喜悦,直直地望向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黑眸。
他什么都没说,但那雀跃的身影和发亮的眼睛,已经诉说了千言万语。
斯内普垂眸看着在自己面前“蹦跶”的小巨怪,拿着锅铲的手顿住了。他嘴角似乎抽搐了一下,像是想习惯性地吐出几句刻薄的嘲讽,但最终,他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然后,他抬起空着的那只手,用锅铲的背面,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杰米的额头。
“如果你的巨怪大脑还保留着基本功能,”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冰冷,但似乎少了几分往日的尖锐,“就去把牛奶喝完。它快凉了。”
说完,他转身继续处理煎锅,只留给杰米一个看似冷漠的黑袍背影。
如果杰米绕到前面,就会发现,在转身的刹那,斯内普紧抿的嘴角,曾极其短暂地、向上牵动了一个像素点都不到的弧度。
蜘蛛尾巷的时光仿佛被施了迟缓咒,却又在不知不觉中流淌。杰米很快发现,在这里,他不再像在霍格沃茨初期那样,时时刻刻绷紧神经,计算着与人相处的安全距离。
他会在斯内普熬制魔药时,抱着《高级魔药制作》蜷缩在书房角落的旧地毯上,偶尔提出一个关于月长石催化作用的问题,即使得到的回答通常是一句“如果你能把盯着坩埚发呆的时间用来阅读……”之类的讽刺,但他能感觉到,那并非真正的拒绝。
他会习惯性地在饭后收拾碗碟,即使斯内普总会用魔杖把它们粗暴地扔进水槽自动清洗。他会在雪球又一次偷溜进储藏室时,直接跑去地窖门口报告,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忐忑不安地试图隐瞒。
这里就是你的家。
这个认知并非一蹴而就,而是在每一个细小的瞬间悄然生根:在清晨闻到烤面包与魔药苦香交织的气息时;在深夜醒来,听到楼下传来稳定的、研磨药材的窣窣声时;在他低烧反复,额头上总是被及时换上冰凉毛巾时;甚至是在斯内普用他那特有的、夹杂着毒液的方式,检查他的暑假作业时。
那种深入骨髓的局促感,如同被阳光晒化的冰雪,渐渐消融。他依然敬畏斯内普,依然会被那毒舌刺得缩脖子,但那不再是源于恐惧,而是一种……带着暖意的熟稔。
斯内普发现杰米不再像受惊的护树罗锅一样,每次他靠近就瞬间僵直。现在这小巨怪甚至敢在他训话时,偷偷用脚尖蹭地毯上的纹路。魔药教授对此的评价是冷哼一声,但那些落在杰米作业上的批改笔迹,却莫名少了几分力道。
某个午后,杰米在书房沙发上睡着,醒来时发现自己身上盖着那件眼熟的黑袍。雪球和蒲绒绒在袍子褶皱里打滚,而斯内普坐在壁炉旁看书,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窗外,雪花无声地飘落,将蜘蛛尾巷染成一片单调而洁净的白。杰米跪在窗边的扶手椅上,鼻尖几乎要贴上冰冷的玻璃,呼出的气息在玻璃上晕开一小片白雾,翠蓝的眼睛里写满了对那片银装素裹世界的渴望。
可是你的感冒还没好。
这一点他心知肚明。喉咙还在隐隐作痛,脑袋也时不时有些发沉。所以,当他把渴望的、试探性的目光投向壁炉旁那个正阴沉着脸批改论文的黑袍身影时,心里其实并没抱多大希望。
果然,斯内普连头都没抬,仿佛全身心都沉浸在那篇(在他看来)漏洞百出的论文里。但他握着羽毛笔的右手,几不可察地魔杖微动。
“噗”地一声轻响,客厅壁炉里原本平稳燃烧的火焰骤然蹿高,火舌欢快地舔舐着空气,散发出更加汹涌的热浪,瞬间驱散了从老旧窗缝里顽强渗入的每一丝寒意。这像一个无声的、不容置疑的回答,带着魔药教授特有的、懒得浪费口舌的专横。
杰米失望地扁了扁嘴,从扶手椅上溜下来,慢吞吞地挪到斯内普的椅子旁。他看着对方紧绷的侧脸线条,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轻轻拉住了斯内普黑袍的袖子一角,小心翼翼地晃了晃。
动作很轻,带着点讨好的意味,更像是一种不甘心的撒娇。
斯内普批改论文的笔尖猛地一顿,一个巨大的墨点污损了羊皮纸上“生死水特性分析”的标题。他终于抬起头,黑眸阴沉地瞥向拽着自己袖子的那只小手,以及小手主人那写满“就一会儿”的恳求眼神。
“……如果你那被芨芨草填满的脑子,连‘静养’两个字都无法理解,”他的声音比窗外的风雪更冷,“我不介意让你亲身品尝一下最新改良的感冒魔药——它的味道足以让一只嗅嗅放弃它的宝藏。”
然而,他并没有挥开那只拽着他袖子的手。
那只拽着黑袍袖角的手又轻轻晃了晃,带着固执的温热。杰米仰起脸,翠蓝的眼睛里漾着炉火的光,声音因感冒还有些瓮声瓮气,却吐字清晰地抛出筹码:
“就一会儿。回来我会乖乖吃药的。”
斯内普的眉骨在阴影下动了动。羽毛笔尖悬在羊皮纸上空,墨汁将滴未滴。壁炉里的火舌仿佛也凝滞了一瞬。
“五分钟。”冰冷的音节像碎冰砸在地面,“如果让我发现你碰了雪,或者打一个喷嚏——”
话未说完,杰米已经像只被放出笼子的护树罗锅,飞快地冲向门口,生怕他反悔。斯内普盯着那雀跃的背影,黑袍无声地滑到门廊衣架旁,一条厚得像熊皮的羊毛围巾自动飞起,精准缠上杰米的脖颈,绕了整整三圈,几乎遮住他半张脸。
当杰米踩着及踝的积雪在院子里蹦跳时,二楼窗户后,一瓶冒着紫烟的药剂正在窗台上缓缓旋转。斯内普抱着手臂站在窗帘阴影里,看着雪地里那个裹成球的小身影伸出戴着龙皮手套的手,接住雪花仔细端详——那是他上周“不小心”多炼的防水保暖款。
五分钟后,杰米顶着被冻得通红的鼻尖准时出现在客厅,主动抱起那碗黑如沥青的感冒药剂一饮而尽。而当晚他的睡前牛奶里,被混入了双倍剂量的无梦酣睡糖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