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凝的决定，如同在潜蛟坞这潭看似平静的水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林叙白深知她的决心与如今拥有的力量，不再劝阻，而是立刻行动起来，将手下最机敏可靠的几个探子派了出去，尽可能收集云梦泽各大水寨头领的详细情报、癖好、势力范围以及彼此间的恩怨。
沈惊澜虽然身体尚且虚弱，但蛊毒既除，精神一日好过一日。他不再满足于卧床休养，开始强撑着练习荒疏已久的武艺，眼中燃烧着变强的渴望，他绝不能再成为姐姐的软肋。
三日后，一份相对详实的情报摆在了沈月凝面前。
云梦泽势力最大的三位头领，分别是：
翻江龙·蒋天雄：占据泽北最大水域“龙涎湾”，麾下船坚人众，性格豪爽仗义，但极重面子，对周边小势力多有吞并之举，与另外两位大头领关系紧张。
鬼算盘·孙三钱：盘踞泽西错综复杂的“芦苇迷宫”，此人武功不高，但精于算计，掌控着云梦泽近三成的私盐和消息买卖，为人狡黠，唯利是图。
玉罗刹·柳三娘：泽南“芙蓉淀”的主人，虽是女子，却手段狠辣，麾下多亡命之徒，据说与南疆有些关联，擅长用毒，等闲无人敢惹。
此外，还有一条不起眼的消息引起了沈月凝的注意：近期，泽中几个小型水寨接连遭遇不明袭击，寨中青壮或被掳走，或离奇失踪，现场偶尔会留下一些奇怪的、类似蛇类的扭曲印记。
“阴影之蛇……”沈月凝指尖轻轻敲击着那份情报，眸色深沉。它们的触角，果然已经伸到了这里，而且行事越发猖獗。
“月凝，你打算先从谁入手？”林叙白问道。这三方都不是易与之辈。
沈月凝的目光落在“翻江龙·蒋天雄”的名字上。“就从这位最讲‘义气’的蒋大头领开始吧。”
林叙白微微蹙眉：“蒋天雄性子直，但也最是排外，我们与他素无往来，恐怕难以接近。”
“无妨，”沈月凝淡淡道，“他不是重面子吗？我们便送他一份无法拒绝的‘面子’。”
……
龙涎湾，蒋天雄的水寨依山傍水而建，旌旗招展，巡逻的汉子们个个精壮，透露着一股彪悍之气。
今日，水寨气氛却有些凝重。蒋天雄最疼爱的小儿子，年方十岁的蒋小鱼，三日前突发怪病，高热不退，浑身浮现诡异青斑，寨中郎中束手无策，请来的几位泽中名医也皆摇头叹息，言称此症闻所未闻，恐是中了什么邪祟。
蒋天雄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聚义厅内来回踱步，暴躁的怒吼声不时传出，手下们皆噤若寒蝉。
就在这时，寨门外传来一阵骚动。守门的汉子来报，言称有一陌生女子求见，自称或可医治小公子的怪病。
“女子？医病？”蒋天雄浓眉一拧，满脸不信与烦躁，“哪里来的江湖骗子，敢来消遣老子？轰出去！”
“且慢！”一个略显阴柔的声音响起，开口的是蒋天雄的军师，一个留着山羊胡的干瘦老者，“大头领，小公子病情危殆，既然有人自称能治，不妨一见，万一……真有奇能呢？若是不行，再处置不迟。”
蒋天雄沉吟片刻，想到爱子痛苦的模样，终于挥挥手：“带进来！”
不多时，沈月凝在林叙白（易容改装后）的陪同下，步履从容地走进了聚义厅。她依旧是一身素净衣裙，面覆轻纱，只露出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眸。她没有刻意收敛气息，但那经过传承淬炼的、迥异于常人的气质，依旧让厅内喧闹的气氛为之一静。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带着审视、怀疑，还有一丝被那无形气场所摄的惊异。
“就是你，说能治我儿的病？”蒋天雄声如洪钟，带着压迫感，目光如电般扫视着沈月凝。
“未曾诊脉，不敢妄断。”沈月凝声音平静，不起波澜，“但若真是邪祟侵体，或有一试之力。”
“好大的口气！”蒋天雄冷哼一声，“你若治不好，可知欺瞒我蒋某人的下场？”
沈月凝抬眼，目光透过轻纱，与蒋天雄对视：“若治不好，任凭处置。若治好了……”她微微一顿，“只需蒋大头领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容我事后再说，绝非强人所难，亦不伤及大头领根本利益。”沈月凝语气笃定。
蒋天雄盯着她看了半晌，那双重瞳之下，竟让他这刀口舔血的汉子感到一丝莫名的压力。他大手一拍椅子扶手：“好！就让你一试！若你真能救回小鱼，莫说一个条件，便是三个，我蒋天雄也认了！带她去公子房中！”
沈月凝微微颔首，随着引路的汉子走向后寨。
蒋小鱼的房间内，药石之气混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床榻上的孩童面色青黑，呼吸微弱，身上的青斑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看起来确实邪门。
沈月凝屏退左右，只留林叙白在门口守着。她走到床边，伸出二指，轻轻搭在蒋小鱼的手腕上。
并非诊脉，而是将一丝极其细微的“启明”之力探入其体内。
果然！
一股熟悉的、带着“蚀渊”特有污秽气息的阴冷能量，盘踞在孩童的心脉附近，正不断吞噬其生机！这并非简单的邪祟，而是被“阴影之蛇”的力量污染后形成的“蚀心瘴”！寻常医术自然无效。
沈月凝心中冷笑，“阴影之蛇”的手伸得果然长，连孩童都不放过，或许是在试验，或许另有图谋。
她不再犹豫，双手结印，口中低诵清心净秽的古咒，精纯温和的“启明”之力如同涓涓细流，涌入蒋小鱼体内，精准地包裹向那团“蚀心瘴”。
至正克至邪！
那阴冷能量遇到“启明”之力，如同残雪遇阳，迅速消融退散。蒋小鱼脸上的青黑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呼吸逐渐变得平稳悠长，身上的青斑也缓缓淡化、消失。
整个过程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当沈月凝收回力量，蒋小鱼嘤咛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虽然虚弱，但眼神已然恢复了孩童的清澈。
“爹爹……”他喃喃道。
一直紧张守在门外的蒋天雄听到动静，猛地推门而入，看到爱子苏醒，脸色恢复红润，身上的怪斑也消失了，顿时虎目圆睁，激动得浑身颤抖！
“小鱼！你……你真的好了？！”他冲上前，一把抱住儿子，仔细查探，确认无误后，猛地转身，看向沈月凝的目光充满了震惊与感激！
“神医！真是神医啊！”蒋天雄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蒋某有眼无珠，先前多有得罪！姑娘大恩，我翻江龙没齿难忘！”
他大手一挥：“摆宴！我要好好酬谢神医！”
宴席上，蒋天雄态度热情无比，频频敬酒。沈月凝以茶代酒，应对得体。
酒过三巡，蒋天雄再次问道：“恩公，现在可以告知您的条件了吗？只要蒋某能做到，绝无二话！”
沈月凝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看向他：“我的条件很简单。我希望蒋大头领，能在我需要的时候，提供一次庇护，并且，在未来云梦泽可能出现的变故中，保持中立，或者……站在公道一方。”
蒋天雄闻言，愣了一下。这个条件，听起来似乎并不苛刻，甚至有些空泛。但混迹江湖多年的他，敏锐地察觉到这“变故”和“公道”背后恐怕不简单。
他沉吟片刻，看着沈月凝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又想到她那神鬼莫测的医术（在他眼中已是仙术），终于重重点头：“好！我蒋天雄在此立誓，恩公日后若有差遣，只要不违背江湖道义，龙涎湾上下，必鼎力相助！至于云梦泽的变故……蒋某虽是个粗人，但也知恩图报，分辨是非！”
有了蒋天雄这句承诺，沈月凝在云梦泽便算初步扎下了一根钉子。
宴席散去后，沈月凝并未久留，婉拒了蒋天雄的厚礼，只取了一些便于携带的盘缠和一张蒋天雄的信物令牌。
离开龙涎湾，登上小船，林叙白终于忍不住问道：“月凝，为何不趁势提出更具体的要求，比如联合他对付……”
沈月凝望着茫茫水色，轻轻摇头：“时机未到。蒋天雄重义，但并非毫无底线。贸然将他卷入与萧绝或‘阴影之蛇’的直接对抗，只会适得其反。让他欠下人情，留下一个善缘和模糊的承诺，在关键时刻，或许比明确的联盟更有用。”
她顿了顿，继续道：“而且，我们下一个目标，该去会会那位‘鬼算盘’了。有些消息和渠道，比武力更有价值。”
林叙白恍然，心中对沈月凝的谋算更为佩服。
小船调转方向，向着泽西那片传闻中进去就难以出来的“芦苇迷宫”驶去。
而就在沈月凝离开龙涎湾不久，一道模糊的黑影，如同水蛇般悄然潜入了水寨边缘，远远窥视着她离去方向，随即又无声无息地沉入水中，消失不见。
暗处的眼睛，始终未曾离开。
云梦泽的暗流，因为沈月凝的到来，开始加速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