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宫的宫墙,隔绝了洛阳夏末的喧嚣,却隔不断暗流汹涌的朝局。迁都的尘埃尚未完全落定,新都的砖石间,已然弥漫起一股浓烈的硝烟味。
武媚娘以雷霆手段查抄不法、扩充文学馆,如同一把锋利的犁铧,深深掘开了洛阳乃至关联长安的旧有利益格局。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那些盘根错节的洛阳本地豪强、以及与长安失势宗室权贵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势力,在经历初期的震恐后,不甘坐以待毙,开始了一场疯狂而隐秘的反扑。
这场反扑,并非朝堂之上的唇枪舌剑,而是更为阴险、也更接近市井巷陌的全面绞杀。首先发难的,是洛阳的东西两市。
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原本供应充足的米、面、油、盐、布匹等民生必需之物,价格开始诡异地飞涨。
不是某一家,而是几乎所有的大商号,不约而同地抬高了售价,或是囤积居奇,紧闭店门,只留下“货源紧张”的牌子。流言如同瘟疫般在街头巷尾散播:
“听说了吗?朝廷把钱都拿去修宫殿了,漕运的钱粮都截留了,市面上没货了!”
“王妃娘娘要建什么文学馆,养那么多闲人,钱从哪来?还不是加税!这物价还得涨!”
“唉,这刚迁都,日子就过不下去了,还不如回长安呢……”
恐慌的情绪迅速蔓延。寻常百姓家开始抢购囤积,进一步加剧了物资的短缺。市面上一片混乱,怨声载道。
更有甚者,一些地痞无赖开始在市集上寻衅滋事,砸毁店铺,与维持秩序的金吾卫发生冲突,将经济问题引向了治安动荡。
一道道紧急奏报如同雪片般飞入紫微宫贞观殿。户部尚书、京兆尹等官员面色惶急地跪在殿中,陈述着市面的混乱和民心的浮动。
“娘娘!此事绝非偶然,定是有人暗中操纵,囤积居奇,煽动民心,意在扰乱新都,对抗朝廷啊!”户部尚书声音发颤。
武媚娘端坐于案后,听着禀报,脸上不见丝毫慌乱,只有一层冰冷的寒霜。她早已料到会有反噬,只是没想到对方来得如此之快,手段如此卑劣,直接拿黎民百姓的生计作为武器。
“慌什么?”她声音清冷,打断了下方的嘈杂,“几只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
她站起身,走到悬挂的洛阳城坊图前,目光锐利如鹰隼,一道道指令清晰果断地发出:
“传本宫令:一,即刻开启洛阳含嘉仓、子罗仓,设平粜点,以平价大量出售米粮布帛,本宫倒要看看,是他们囤积的货物多,还是官仓的储备足!
二,命京兆尹、金吾卫,加派人手,巡逻市井,严惩哄抬物价、囤积居奇者,查获货物,一律充公,主犯下狱!
三,着御史台、飞凤卫,给本宫盯紧了,凡有散布谣言、煽动闹事者,无论身份,立即锁拿,严惩不贷!”
她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图上几个标注着大商号的位置:“尤其是这几家,给本宫查!查他们的仓库,查他们的账本,查他们背后是谁在指使!”
“是!”众臣凛然领命。
雷霆手段之下,局势迅速得到控制。官仓平粜的粮食如泉水般涌出,瞬间稳住了市场价格。金吾卫的铁骑穿梭于市井,抓了一批哄抬物价的奸商和煽动闹事的地痞,当街示众,以儆效尤。
飞凤卫的暗探更是无孔不入,很快便锁定了几个在背后串联指挥的洛阳豪商巨头,以及他们与长安某些失意宗室往来密信的线索。
然而,武媚娘的强硬镇压,并未让对手退缩,反而将他们逼向了绝路。经济上的较量失败后,一场更加阴险毒辣的阴谋,在暗处悄然酝酿。
数日后深夜,贞观殿内烛火摇曳。武媚娘尚未安寝,仍在批阅奏章。燕青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殿中阴影处,脸色凝重。
“娘娘,有紧急密报。”
“讲。”武媚娘放下朱笔。
“据内线可靠消息,以洛阳豪商张五郎、长安贬谪宗室李冲为首的一伙人,狗急跳墙,已暗中纠集亡命之徒逾百人,重金聘请江湖高手,欲行刺王爷与娘娘!”
燕青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惊心,“他们计划在三日后,趁王爷与娘娘赴龙门伊阙香山寺进香还愿之机,于龙门山道险要处设伏,不惜一切代价,也要……”
后面的话,无需多说。刺杀皇室,这是形同谋反的弥天大罪!对方显然已彻底疯狂。
武媚娘眼中寒光爆射,但语气依旧平静:“具体时间、地点、人手、装备,可曾查明?”
“已查明大半。”燕青递上一卷细帛,“香山寺进香路线已定,刺客分作三队,一队伪装香客混入寺中,一队埋伏于伊阙峡谷一线天,一队潜伏于香山寺后山密林。他们备有强弓劲弩,甚至可能有……火药。”
武媚娘接过细帛,快速浏览,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好,很好。本想给他们留条生路,既然自己找死,那就怪不得本宫了。”
她沉吟片刻,并未独自决断,而是对燕青道:“此事关系王爷安危,需让王爷知晓。你随本宫去承香殿。”
承香殿内,李贞已准备就寝,见到武媚娘深夜来访,且面色凝重,心知有大事发生。
听完燕青的禀报,李贞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一拳砸在案上:“混账东西!竟敢如此大逆不道!”
他看向武媚娘,眼中既有后怕,也有被挑衅的愤怒:“媚娘,你打算如何应对?”
武媚娘沉声道:“王爷,此事凶险,但亦是将其一网打尽、永绝后患的良机。将计就计,一举歼之!”
李贞目光一凝:“你有何计策?”
武媚娘走到地图前,指向龙门伊阙的位置:“对方既已设下陷阱,我们便佯装不知,按原计划出行。但需布下天罗地网!”
她看向李贞,“王爷,此次需你我联手。明面上,仪仗护卫一如往常,甚至可稍显松懈,引蛇出洞。”
她目光转向燕青,“暗地里,飞凤卫精锐尽出,提前秘密控制香山寺,排查所有可疑人员。程务挺将军率玄甲军精锐,偃旗息鼓,连夜秘密进驻伊阙峡谷两侧山林。王爷的亲卫中,亦需混入高手,贴身护卫。”
李贞仔细听着,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他虽然近来在朝政上稍显沉寂,但毕竟是经历过沙场的亲王,骨子里的血性并未泯灭。此刻面临生死威胁,又被武媚娘的决断所激,那股久违的豪情与警惕瞬间被点燃。
“好!就依媚娘之计!”李贞斩钉截铁道,“本王倒要看看,是哪些魑魅魍魉,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程务挺那边,本王亲自手谕,令他务必全歼来犯之敌,不留活口!”
“王爷英明。”武媚娘微微颔首,“此外,需严密控制消息,对外只言例行进香,祈福国泰民安。朝中事务,暂交裴炎处理。此番,定要将其连根拔起!”
三日后,秋高气爽。皇室仪仗浩浩荡荡出了洛阳定鼎门,旌旗招展,鼓乐喧天,向着南郊的龙门伊阙而去。
武媚娘与李贞同乘一驾宽敞的龙辇,前后簇拥着大批宫女、宦官和明盔亮甲的禁军侍卫,看上去与往常的皇家出行并无二致。
然而,在这平静的表象之下,却是杀机四伏。队伍行进的路线、速度,乃至每个人的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
龙门山势陡峭,伊水蜿蜒其间,伊阙峡谷更是两岸山崖壁立,一线见天,地势极为险要。当仪仗队伍缓缓进入峡谷最狭窄处时,异变陡生!
“咻咻咻——!”
一阵凄厉的箭矢破空声从两侧山崖上密集响起!无数支弩箭如同飞蝗般射向队伍中心的凤辇!
“有刺客!护驾!”护卫将领声嘶力竭地怒吼。
禁军侍卫们立刻举起盾牌,结成圆阵,将凤辇护在中央。箭矢叮叮当当地打在盾牌上,火星四溅。队伍顿时一片大乱。
几乎在箭雨发出的同时,山道前方和后方也响起了喊杀声!近百名身着黑衣、蒙面的亡命之徒,手持利刃,从隐蔽处冲出,疯狂地扑向皇家仪仗!
“杀!诛杀妖妃国贼!”
刺客们显然训练有素,出手狠辣,直取凤辇。护卫的禁军虽拼死抵抗,但在狭窄的山道上,难以展开,一时竟被冲得七零八落,伤亡惨重。
眼看刺客就要逼近凤辇,李贞猛地抽出腰间宝剑,目光凛冽,就要冲出车驾。武媚娘却一把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眼神平静无波,仿佛眼前的厮杀与她无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轰!轰!”
峡谷两侧的山林之中,突然爆发出震天的战鼓声和呐喊声!原本寂静的山坡上,瞬间竖起了无数面玄色战旗!如同神兵天降,无数身披玄甲、手持强弓硬弩的唐军精锐,从埋伏处现身!
“玄甲军在此!逆贼受死!”程务挺一马当先,声如洪钟。
与此同时,混在仪仗队伍中的飞凤卫高手和李贞的贴身死士也骤然发难,从内部向外反击!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刺客,瞬间陷入了内外夹击的绝境!
“不好!中计了!”刺客头目惊骇欲绝。
但为时已晚。玄甲军的箭雨比刺客的更加密集、精准,瞬间将山崖上的弓弩手压制。
程务挺亲率骑兵从侧翼冲杀而下,如同虎入羊群,将山道上的刺客冲得人仰马翻。飞凤卫的高手更是专门狙杀刺客中的头目和武功高强者。
战斗呈现出一边倒的屠杀。刺客们虽然悍勇,但在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正规军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峡谷中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惨叫声不绝于耳。
不到半个时辰,战斗便已结束。百余名刺客,除少数被生擒外,其余全部被歼。山道上尸横遍地,鲜血染红了伊水。
程务挺大步走到凤辇前,单膝跪地,甲胄上沾满血迹:“启禀王爷、娘娘!逆贼已尽数伏诛!末将救驾来迟,请王爷、娘娘恕罪!”
李贞掀开车帘,看着眼前惨烈的战场和跪地请罪的程务挺,长长舒了一口气,沉声道:“程将军平身,剿贼有功,何罪之有?将这些活口严加看管,务必撬开他们的嘴!”
“末将遵命!”
武媚娘也缓缓走出凤辇,山风拂动她的衣袂,她扫了一眼满地的尸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地对程务挺吩咐道:“清理战场,安抚伤亡侍卫家属。”
她目光扫过那几个被捆得像粽子一样的俘虏,语气冰冷,“至于这些逆贼,押回洛阳,交由大理寺、御史台、刑部三司会审,彻查幕后主使,无论涉及何人,一律严惩不贷!”
“是!”程务挺凛然应诺。
龙门刺杀,以旧势力的彻底惨败而告终。这场精心策划的阴谋,在武媚娘和李贞的联手布局下,不堪一击。
经此一役,洛阳旧族和长安失势者的残余力量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主谋张五郎、李冲等人很快在严刑拷打下招供,其党羽被连根拔起,抄家灭族者不在少数。
消息传回洛阳,朝野震动。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甚至暗中幸灾乐祸的势力,无不胆寒。
武媚娘借此事,再次以铁血手腕清洗朝堂,将最后一批潜在的反对者扫入历史的垃圾堆。她的权威,在鲜血的洗礼下,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而经此生死与共的一役,李贞与武媚娘之间那微妙的关系,似乎也缓和了些许。至少在面对外部致命威胁时,他们仍是彼此最可靠的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