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转念一想，或许谢兄就是这般耿直的性子，见不得丝毫勉强，才为他说话。
洛祈川对央宁的心思几乎是摆在明面上的，与其说是为了孝道，不如说是怕他趁机将央宁选入东宫。
但让裴晏之感到意外的是，梁青礼的表态。
他与这位体弱多病、深居简出的梁世子几乎毫无交集，仅有几次照面，也是礼节性的。
梁世子性子清冷，从不参与朝堂议论，今日为何会突然为他说话？
裴晏之此刻无暇深究，站起身道：“父皇，母后仙逝未久，音容笑貌犹在眼前，儿臣每思及此，心痛如绞，哀思难解。”
“儿臣身为母后嫡子，更应为天下臣民表率，恪守孝道，潜心守制。”
“此时若谈及婚娶，非但儿臣私心难安，恐亦有负母后多年养育之恩，更恐天下人议论儿臣不孝不悌。”
他语气恳切：“恳请父皇允准儿臣，为母后守孝满三年，以尽人子哀思，全臣民仰望。待孝期届满，再议婚娶之事也不迟。此时应当以国事为重，以社稷为先。”
龙椅之上，皇帝看着接连站起的几人，心中有些诧异。
作为父亲，见到儿子有此等人望，自然是欣慰的；作为帝王，储君能得重臣如此拥护，于江山稳固亦是好事。
皇帝见太子态度坚决，又有重臣附和，便顺水推舟，微微颔首：“太子纯孝，朕心甚慰。你既心意已决，朕便准你所请，选妃之事日后再议。”
他特意在“日后”二字上略作停顿，未将话说死。
裴晏之声音沉稳：“儿臣谢父皇成全。”
皇帝的目光继而扫过站起的几人，抬了抬手：“诸位爱卿皆乃肺腑之言，都入座吧。”
谢衡在听到皇帝明确应允的瞬间，沉稳坐回原位，姿态挺拔冷硬，腰间紧握的拳指悄然松开。
洛祈川几乎是竖着耳朵听完皇帝的话，确认裴晏之短时间内娶不了太子妃后，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痞气的丹凤眼亮得惊人。
他下意识看了眼女眷席位上的程央宁，大大咧咧坐下，心里憋了半天的闷气顿时烟消云散。
哈哈！太子娶不了亲了！
爽，真爽！
他可得加把劲！
心中喜悦汹涌澎湃，急需做点什么来宣泄。他伸手抓起酒壶，斟了杯满满的清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带来一阵灼热的快意，舒舒服服眯起了眼，唇角扬起，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程央宁端坐在女眷席中，眼帘微垂，看似娴静，实则将殿内风波尽收眼底。
一个接一个的，如同竹签上串起的糖葫芦，接连不断。
唇角勾起弧度。
这便是权力的微妙之处。
唯有多方力量相互牵扯，才能保持平衡。
正思量间，手帕交陈寄雪凑过来，压低声音：“央宁妹妹，我怎么觉得洛小侯爷在往咱们这里看呢？”
程央宁神色未变，声音清越，好似玉石相击：“洛小侯爷的性子众人皆知，肯定心里又在憋着坏。”
洛祈川啊洛祈川，就不能收敛点得意的神情，唯恐天下不乱似的。
陈寄雪一听，气势十足：“我府上别的没有，就是银子多。他若是敢来招惹咱们，我便砸到他识相为止！”
气氛稍缓之际，裴若棠忽然抬起头，眨着一双看似懵懂无知的大眼睛。
问道：“我阿兄还不急着成家，贵妃娘娘是想给二皇兄成家吗？”
荣贵妃没料到众人会突然为太子说话，更没料到公主会突然发问，面上维持着端庄。
“皇家之事，要讲究礼法规矩，一切皆由陛下做主。”
她四两拨千斤，将问题推给了皇帝，心中却因计划接连受挫而愈发焦躁，更加坚定要尽快促成二皇子与荣三小姐的亲事。
皇帝目光深邃，将殿内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他心中明白荣贵妃的盘算。
太子坚持守孝，亲事暂且搁置，但他身为帝王，也不可能一直拖着其他皇子的终身大事。
皇帝的目光落在裴闻舟身上：“舟儿，太子既有孝心在身，朕亦不强求。你年岁也不小了，心中可有意属之人？”
裴闻舟闻言，立刻起身走到殿前，撩袍跪地。
“回禀父皇，儿臣心中确有一人，早已倾慕良久。”
皇帝道：“但说无妨。”
裴闻舟道：“儿臣心悦荣国公府三小姐已久，其品性端方，才德兼备，儿臣愿立誓，此生必珍之重之，恳请父皇成全。”
皇帝看着跪在殿中的二皇子，又扫了眼面露期待的荣贵妃。
他沉吟片刻，缓缓开口：“荣三小姐朕亦有所耳闻，既然你二人情投意合，朕便成全你们。”
话锋微转：“只是，太子妃之位空悬，嫡庶有序不宜僭越。朕便先赐荣三小姐为侧妃，待日后你开府建牙，若琴瑟和鸣，再行擢升亦不为迟。”
皇帝心中自有乾坤。
荣国公府势力盘根错节，贵妃又颇有手腕，若让二皇子直接娶了荣三小姐为正妃，荣家势力必将更盛，对根基尚需稳固的太子而言，绝非好事。
太子母族陇西李氏是清流世家，向来不涉党争。
此刻将荣三小姐定为侧妃，既全了贵妃和荣家的面子，未将路堵死，又能压制些荣国公府的气焰。
裴闻舟脸色骤然一变。
侧妃？
这与他预期的相差甚远！
他急忙抬头：“父皇，儿臣……”
“二皇兄是不满意吗？”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响起。
裴若棠眨着大眼睛，一脸天真无邪：“二皇兄是不是还想娶那位穿绯色衣裙的姐姐？我方才都看见你们在亭子里说话了。”
皇帝闻言，目光微凝，带着探究的意味看向她：“元祯，此话何意？”
荣贵妃心中大惊。
太子身边尚未有人，陛下将荣三小姐赐为侧妃，待以后擢升，她能理解。
万没想到公主会在此刻插话。
荣贵妃连忙笑着打圆场：“陛下，公主殿下年纪尚小……”
裴若棠直接打断她：“我才没有乱说，不止我看见了，好多姐姐们都看见了，二皇兄与那个绯色衣裙的姐姐在亭子里说话。”
裴晏之目光骤然一凛。
荣贵妃三番两次意图打断元祯，字字句句都在试图削弱元祯话语的分量，仿佛元祯是个可以随意打发的孩童。
护犊之情瞬间涌上心头。
“贵妃娘娘此言差矣。公主虽年幼，但天性纯良，从不妄言，她既然说看见了，必是亲眼所见。”
他目光扫过殿内众人，极力为自己妹妹正名。
“公主乃天家血脉，金枝玉叶，公主敢于在御前直言不讳，正是其赤子之心坦荡之处。”
“我天家兄妹，理应如此和睦坦诚，何须拘于世俗虚礼，更不该因言获咎。”
他目光重新落在自家妹妹身上，极其坚定，不允许有任何人诋毁半分。
这时，侍立在皇帝身侧的大太监微微俯身，在皇帝耳边低语了几句，说了些外面的风言风语。
皇帝神色严肃起来：“永安伯府三小姐，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