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迟烟站在空旷的马路边等车,早就风干的眼泪在红肿的脸上糊成一层薄膜,
风一吹,又痒又痛。
陆宅地处郊区,这个时间点,别说计程车,连偶尔路过的车辆都寥寥无几。
终于有一辆计程车靠着路边停了下来,
有些年纪的男司机摇下半扇车窗,探出脸来:
“小姑娘,打车吗?”
姜迟烟报了地址,就不再开口,
她靠在座位里,满腹心事地望着车窗外飞快后退的街景,
一颗心空荡荡的。
她的心好像变成一个破损的沙漏,
刚才的那些强烈的恨、痛、还有悲伤,顺着看不见的缺口漏出去,
只剩下沉重的麻木与空洞。
下一步要怎么做?
冷静下来,姜迟烟才意识到一个可怕的现实——
她根本没有与温家抗衡的能力。
她恨温霆,
可温霆身边的牧贺,分分钟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让自己消失。
她也恨姜博文,
可宋锦华和姜宇恒,如今还能维持体面生活,全要仰仗姜博文。
她拿什么去斗?
斗不过,那就跑吧!
计程车停在公寓楼下,司机按停计价器,
“小姐,一百五十块。”
姜迟烟伸手摸了摸口袋,才发现自己忘记带钱包了。
“师傅,我忘记带钱包了,能不能等我一下,我上楼去取?”
司机扫了一眼那栋破旧的老公寓。
逃单的客人他见得多了,如果这个女人上去了不下来,他要上哪儿找人?
“没带钱包你打什么车?”司机语气不善,“家里有人吗?让人下来送一下。”
姜迟烟拿出手机递过去:
“家里没人……要不,我把手机押你这儿?我上去拿完钱就下来,很快的。”
手机正好没电,黑屏。
司机彻底没了好气:
“拿个模型来唬我?你老实点把车费给付了,你这种想坐霸王车的人我见多了!”
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下车,绕到后排,猛地拉开车门:“我陪你一起上去拿。”
姜迟烟的心情差到极点,
他怕她逃单,她还怕他上楼图谋不轨呢!
两人僵持在楼下,她冷声道:“那你报警吧。”
公寓楼的门在这时被推开,姜迟烟下意识往前一步,让开距离。
一个年轻男人手里拎着一大袋垃圾走了出来,是一张没见过的生面孔。
司机不依不饶,怒气冲冲地喊道:
“为了区区一百五十块钱你让我报警?你是不是故意耽误我做生意?看你一个人站路边可怜我才跑这一趟,小姑娘,你有没有良心啊!”
姜迟烟满脸疲惫,已经无力争辩:
“你又不让我去拿钱,又不同意报警。你想跟着我上楼,我还怕你对我图谋不轨呢!可不可以讲点道理?”
司机说不过姜迟烟,嘴巴开始骂骂咧咧。
那年轻男人停下脚步,朝这边看了过来。
“我替她付了。”
男人说着放下手中的垃圾袋,从外套口袋里摸出钱包,抽出钞票朝司机递了过去。
姜迟烟这才看清这个男人。
一张白净的脸,五官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过于精致了些,
可他身上散发着的冷意,冲淡了精致五官带来的女气。
最惹眼的,是他那一头银白色的短发。
“谢谢你…!我就住在四楼,我马上就上去拿给你!”
姜迟烟感激地冲他笑了笑,一不小心牵扯到脸上的红肿,疼得眯起了眼睛。
年轻男人重新提起垃圾袋,往垃圾房走,头也不回地说了句:
“好巧,我就住你楼下。”
姜迟烟路过三楼,看到面朝楼梯的那间公寓门半掩着,屋子门口堆了好几个纸板箱。
看样子,刚才那个男人是今天才搬来的。
她翻了翻钱包,没找到零钱,只好抽出两张大钞,捏在手心就往楼下跑。
男人已经回来了。
姜迟烟敲了敲门,站在门口朝里看:“我可以进来吗?”
男人跨过箱子走到门口,目光落在她红肿的脸颊上,却没有要让姜迟烟进门的意思。
“这是刚才的车费,我没有零钱了,多的就当谢谢你。”
她抬手把钱递过去。
男人低头看了一眼,淡淡道:“等一下。”
他转身走进厨房,不一会儿拿着一根雪糕走回来。
他只拿走其中一张钞票,然后直接把那根雪糕贴到姜迟烟的脸上。
“你的脸,看起来需要冰敷。剩下的车费,等你有零钱再给我吧。”
姜迟烟怔怔地顺着他的动作,把雪糕按在脸颊上,半晌才回过神来:
“谢谢……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冲着姜迟烟笑了下,身上那股子冷淡的味道被冲散了,
“白贤。”
姜迟烟拿着雪糕,一路走回四楼。
关上门,她把雪糕包装撕开,塞进嘴里。
是草莓味的雪糕。
其实她很想告诉白贤,他应该拿着钱的,她今天就要走了,没有以后了。
她坐在地板上,把雪糕一点一点吃完,随后起身走进房间。
姜迟烟取出藏在衣柜最上面那一层里的方形手提箱,
她将箱子里的现金全部倒进行李袋,又找了几套当季的换洗衣物,连同身份证件一起塞进去。
门口突然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
姜迟烟身子一僵,动作迅速地把行李袋推进床底。
她刚把包藏好,就见温时站在卧室门口。
“你来干什么!”姜迟烟心虚得厉害,欲盖弥彰地提高音量。
温时身上的衬衫还是先前那件,被酒水泼湿后留下的污迹显得格外狼狈。
他几步走到姜迟烟面前蹲下身,伸手摸向她红肿的脸,咬牙切齿道:
“我要宰了姜博文那个老东西。”
姜迟烟撇开脸,恨声道:
“温霆又是什么好东西?恐怕今天这场闹剧,早就在他的算计里。”
温时心口发闷,强行将她搂进怀里:
“阿烟,我会帮你出气的。温霆和姜博文,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姜迟烟冷笑:“哦?那你说说,你打算怎么不放过温霆?”
她见温时语塞,越发咄咄逼人:
“说啊!你要怎么替我报仇?你又比温霆好到哪里去?你们温家的人,为什么就不肯放过我?”
姜迟烟满腔无处发泄地的怒火和恨意,变成了没出息的眼泪争先恐后从她的眼眶里往外冒。
她的人生,从十八岁那年起,就像跌进了一场永远醒不过来的噩梦。
最让她痛苦的是,
她面对的是绝对强权,她根本无力抵抗。
温时只觉得姜迟烟的眼泪像是一记一记砸在他心里的重锤,
他又痛又急,捧住她的脸就吻上去。
姜迟烟像是突然受了刺激,拼命挣扎尖叫:
“你别碰我!”
“阿烟,你别哭,你哭得我心都要碎了。”
温时牢牢把她按在怀里,手掌上下抚摩着她的后背,试图让她平静下来。
可姜迟烟挣扎得更加厉害,眼看无法推开温时,便干脆伸手去捏他受伤的位置。
温时的脸都痛得发白,却还是死死抱住姜迟烟不放手,
姜迟烟便干脆随他去,像个没有生命的木偶,任由温时抱着。
她改变主意了,
为什么要逃跑?
她还没有让伤害她的人付出代价!
行李袋里那点现金,撑死了也不过够她节衣缩食过两三年。
之后呢?
一个人漂泊在外,隐姓埋名,天天提心吊胆地活着?
不,那不是她要的生活。
“阿烟,我一定会替你出气的,你别哭。”
温时抱紧她的力道一寸寸收紧。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动了除掉温霆的念头。
万劫不复,
他的脑袋里蹦出来这四个字。
可他不在乎。
为了姜迟烟,他就算会堕入无间地狱,他也在所不惜。
***
暗房。
半面墙上,密密麻麻贴满了照片。
照片按照人物归类,旁边是手写的人物基本信息。
纵横交错的红线将这些照片连结在一起,织成一张蛛网。
白贤微微仰起下巴,长久地凝视其中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女人的照片。
照片里,女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只露出清冷的侧脸,神情萧索地抽着手里的女士香烟。
白贤勾了勾唇角,动作娴熟地将手里的那张纸币折成一只纸鹤,
然后,把它钉在了姜迟烟的照片旁边。
以后还请多多关照了,新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