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水晶吊灯的光在大理石地面碎成星子。苏佳站在玄关换鞋时，听见书房传来钢笔划过纸张的轻响，像极了他们签下婚姻契约那天，陆廷州在末尾落下签名的声音。
“回来了。”男人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刚结束视频会议的冷硬。苏佳拎着药箱的手指紧了紧，箱角磕在鞋柜上，发出闷响——里面是她刚从医院取的退烧药，陆廷州昨晚在酒局上淋了雨，今晨体温飙到38度5。
推开门时，陆廷州正对着笔记本电脑蹙眉。他没穿西装外套，白衬衫的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骨处淡青色的血管，像条隐忍的河。苏佳将退烧药和温水放在桌角，目光扫过屏幕上跳动的股市曲线，突然想起契约第三条：非必要不干涉对方工作与社交。
“医生说每六小时吃一次。”她转身要走，手腕却被攥住。男人的掌心烫得惊人，带着酒气与体温交织的灼热，“你去哪？”
“客房。”苏佳挣了挣，没能挣脱。他的指腹摩挲着她腕间的皮肤，那里还留着上周宴会上被他拽着避开香槟塔时的红痕，“契约说分房睡。”
陆廷州突然低笑出声，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触的皮肤传过来。“苏佳，”他抬眼时，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我们在同一张床上应付过三次家族聚餐，现在谈契约？”
药箱“啪”地掉在地毯上，温度计滚出来，红色的液柱停在38.7c。苏佳弯腰去捡时，后腰突然贴上温热的胸膛，男人的呼吸喷在她颈窝，带着浓重的鼻音：“帮我个忙。”
二
衣帽间的镜面蒙着层水汽。苏佳举着吹风机给陆廷州吹头发，暖风卷着他发间的雪松香气扑过来，让她想起三年前在慈善晚宴第一次见他时，他站在落地窗前，风衣下摆沾着雪，也是这股清冽的味道。
“轻点儿。”男人突然抓住她拿着梳子的手。镜中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以及她泛红的耳根——刚才他转身时，浴袍的领口敞开，露出锁骨处淡粉色的胎记，像片飘落的樱花，和她母亲留给他的那张婴儿照片上的印记一模一样。
苏佳猛地收回手，吹风机砸在梳妆台上。她记得签下契约那天，陆老爷子把这张照片推到她面前，泛黄的相纸上，襁褓中的男婴锁骨处有片浅色印记：“廷州母亲走得早，这是她唯一的念想。”
“在想什么？”陆廷州从镜子里看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锁骨。他很少碰那个地方，就像很少提起他那位早逝的母亲。
“没什么。”苏佳关掉吹风机，镜面渐渐清晰，能看见她自己慌乱的眼神，“药该凉了。”
她转身时撞在门框上，后腰传来钝痛。陆廷州伸手扶她的瞬间，手机在睡衣口袋里震动起来，屏幕亮起的名字让苏佳的动作顿住——“林薇”，财经杂志封面上的常客，也是圈内默认的、陆廷州的“白月光”。
电话响到第三声时，陆廷州按了挂断。他把手机扔在梳妆台，玻璃台面震得化妆品瓶叮当响：“继续。”
吹风机再次响起，暖风中却多了丝微妙的凝滞。苏佳的手指穿过他湿冷的发间，突然想起上周在画廊，林薇端着咖啡走到他面前，笑盈盈地说：“廷州，你以前从不喝这种廉价速溶。”而他当时正拿着苏佳随手买的挂耳咖啡，嘴角还沾着她不小心蹭上的奶泡。
三
客房的门没关严。苏佳躺在陌生的床上，听着主卧传来的咳嗽声，翻来覆去睡不着。床头柜上的电子钟跳成凌晨两点，她起身去厨房倒水，经过书房时，看见门缝里漏出的光。
推开门的瞬间，她愣住了。陆廷州趴在书桌上，笔记本屏幕还亮着，上面是未完成的并购案分析，而他的手边，放着半杯冷掉的药，和一张她白天落在客厅的设计稿——那是她为陆氏周年庆设计的花艺方案，边角被他用红笔标注了几处：“勿用百合，过敏”“加铃兰，母亲生前喜欢”。
苏佳的心跳突然乱了节奏。她想起契约签订后的第一个月，陆廷州在董事会上宣布由她负责周年庆筹备，董事们窃窃私语时，他敲了敲桌子：“苏佳的审美，我信得过。”
“醒了？”男人突然抬头，眼底的红血丝比傍晚更重。他直起身时，衬衫第二颗纽扣崩开，露出那片樱花胎记，“过来。”
苏佳走过去，被他拽着坐在膝头。这个姿势太过亲昵，她能清晰地听见他胸腔里沉重的呼吸，和他落在她发顶的目光。“设计稿很好。”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发旋，声音哑得像砂纸，“但别太累。”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百叶窗，在他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影，那里还留着常年握钢笔的薄茧。苏佳突然想起三年前，她在医院照顾生病的弟弟，陆廷州作为捐赠者出现，隔着玻璃看她时，也是这样沉默的眼神。
“陆廷州，”她轻声问，指尖无意识地描摹他手背上的血管，“我们为什么要签契约？”
男人的动作顿住了。过了很久，他才低声说：“老爷子想抱曾孙，你需要钱救你弟弟。”
这是契约上写得明明白白的条款，可苏佳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这三年里，悄悄越过了纸面上的边界。就像此刻，他滚烫的呼吸落在她颈间，而她攥着他衬衫的手指，迟迟没有松开。
四
清晨的阳光从窗帘缝隙钻进来，在地毯上投下道金线。苏佳是被厨房里的响动吵醒的，她走出客房时，看见陆廷州正背对着她站在灶台前，系着她的粉色围裙，动作笨拙地煎鸡蛋。
“醒了？”他转身时，鸡蛋在锅里焦成了黑色。阳光落在他脸上，能看见他眼底的疲惫，却没了昨夜的红血丝，“医生说吃点清淡的。”
餐桌上摆着两碗白粥，旁边放着她爱吃的腐乳，和他习惯的咸菜。苏佳坐下时，发现自己的碗边多了颗剥好的鸡蛋，蛋白上还留着他指甲的浅痕。
“体温降了？”她喝了口粥，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淡淡的米香。
“37度2。”陆廷州把焦掉的鸡蛋倒进垃圾桶，“今天不去公司了。”
苏佳没说话，低头搅动着碗里的粥。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是林薇发来的消息，附了张照片：昨夜的酒吧门口，陆廷州撑着伞站在雨里，怀里护着个穿白裙子的女人，背影像极了她。
“她是我表妹，刚回国。”陆廷州突然开口，像是看见了她的屏幕，“昨晚顺路送她回家。”
这解释合情合理，却让苏佳想起契约第五条：不干涉对方感情生活，不得追问私人社交。她把手机扣在桌上，指尖有些发凉：“和我没关系。”
陆廷州的目光落在她紧绷的侧脸上，过了很久才说：“苏佳，你在生气？”
厨房的抽油烟机还在嗡嗡作响，阳光穿过窗户，在他发间跳跃。苏佳突然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陆廷州，我们只是契约夫妻。”
她转身要走，手腕再次被攥住。这次他的力气很大，带着不容置疑的执拗：“如果我想撕毁契约呢？”
苏佳猛地回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那里不再是往日的冷静疏离，而是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像暴雨来临前的海面。阳光落在他锁骨的胎记上，那片淡粉色的樱花，仿佛突然有了温度。
五
下午的快递员敲开了门，送来个巨大的纸箱。苏佳拆开时，发现里面是满满一箱铃兰，白色的花瓣上还沾着水珠，像刚从晨露里摘下来的。
“陆总说按您设计稿里的要求，提前送过来让您看看。”快递员递过签收单，上面有陆廷州龙飞凤舞的签名，“他还说，周年庆那天想用真花铺满整个宴会厅。”
苏佳抱着束铃兰走到客厅，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花瓣上，折射出细碎的光。她想起昨夜在书房，他在设计稿上写“加铃兰，母亲生前喜欢”，突然明白这个看似冷漠的男人，把所有的温柔都藏在了别人看不见的地方。
手机在这时响起，是医院打来的：“苏小姐，您弟弟的手术费还差一部分，今天是最后期限。”
苏佳的手猛地收紧，铃兰的花瓣簌簌落下。她刚要开口，手腕突然被人从身后握住。陆廷州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手机屏幕亮着，是他给医院转账的记录，金额恰好是那笔差额。
“你干什么？”苏佳挣开他的手，声音有些发颤，“契约说我会自己想办法。”
“我知道。”陆廷州从口袋里掏出个丝绒盒子，打开时，里面躺着枚素圈戒指，和她无名指上那枚契约婚戒一模一样，却更沉，“但我想换个方式。”
他单膝跪下时，阳光正好落在戒指上，折射出温润的光。“苏佳，”他仰头看她，眼底的认真几乎要溢出来，“以前是我不好，总拿契约当借口。现在我想撕了它，你愿意……给我个机会吗？”
窗外的风吹进来，带着铃兰的香气，卷起落在地毯上的花瓣。苏佳望着跪在面前的男人，他的发梢还带着阳光的温度，掌心的薄茧蹭过她的手背，像在描摹一场迟到了三年的心动。
她想起签订契约那天，他也是这样穿着白衬衫，却隔着三尺远的距离，语气冷淡地说：“合作愉快。”而此刻，他眼底的温度，早已烫穿了纸面上冰冷的条款。
苏佳伸出手的瞬间，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所有理智的提醒。也许从三年前在医院初见时，也许从他在董事会维护她时，也许从昨夜他攥着她的手腕不肯松开时，这场始于契约的爱情，就已经悄悄越过了边界，在无人知晓的裂痕上，开出了花。
戒指戴上无名指的刹那，陆廷州突然将她拥入怀中。他的体温透过衬衫传过来，带着铃兰的香气和一丝未散的药味，真实得不像错觉。
“我愿意。”苏佳在他胸口轻声说，指尖攥紧了他的衬衫，“陆廷州，我早就愿意了。”
阳光穿过铃兰的花瓣，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幅被重新描摹过的契约，这次落笔的，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