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道金色的栅栏。苏佳坐在梳妆台前涂口红，豆沙色的膏体在唇上晕开时，她忽然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出神——这是李明第一次主动说她穿某件衣服好看那天，他顺手放在梳妆台上的口红。
“在发呆？”
李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苏佳回头，看见他穿着深灰色家居服，领口松垮地敞着，发梢还带着点凌乱的卷。他很少在她面前露出这样不设防的样子，像褪去了所有铠甲的困兽。
“没什么。”她转回头，用纸巾轻轻按压唇角，“奶奶说今早要一起吃早茶。”
镜中的李明走过来，手搭在她的椅背上，呼吸拂过她的耳尖。他没说话，只是看着镜子里的两人——她的发梢扫过他的手背，他的影子恰好将她笼罩，像幅被框住的画。
“口红颜色很适合你。”他忽然开口，指尖在镜面上轻轻点了点，“比上次那个枫叶红好看。”
苏佳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起上周试色时，随口抱怨枫叶红太张扬，当时他正低头看文件，她还以为他根本没听见。
早茶店在老城区的巷子里，木质招牌上“福记”两个字被岁月磨得发亮。奶奶坐在靠窗的位置，看见他们进来就招手：“阿明小时候总吵着要来吃虾饺，每次都要抢佳佳手里的——哦不对，那时候还没佳佳呢。”
苏佳被说得脸红，刚要坐下，李明已经拉开了椅子。他的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手背，像有电流窜过，两人都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虾饺端上来时，热气氤氲了镜片。奶奶眯着眼睛看他们，忽然说：“你们俩啊，就像这笼里的虾饺，看着是两个，皮都连在一块儿了。”
李明正在给苏佳倒茶，闻言手顿了顿，茶水在杯沿晃出小半圈，却没洒出来。“奶奶又说笑了。”他把茶杯推过去，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
苏佳低头吃虾饺，皮薄得透光，鲜美的汤汁烫了舌尖。她想起昨夜在书房，看见他对着电脑屏幕上的契约修改界面发呆，光标在“有效期延长至两年”那行字上闪烁，他的指尖悬在回车键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对了，”奶奶忽然放下筷子，从布包里掏出个红绸盒子，“这个给你们。”
盒子里是对银镯子，样式很旧，刻着缠枝莲纹，接口处的银已经发黑。“这是我当年嫁进李家时，阿明太奶奶给的。”奶奶把镯子推到苏佳面前，“按理说该传给正正经经的李家媳妇，可我看佳佳戴着，比谁都合适。”
苏佳的手指刚碰到镯子，就被冰凉的金属烫了一下。她看向李明，发现他也在看她，目光沉沉的，像藏着片海。
“奶奶，这太贵重了……”
“拿着。”李明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些，“奶奶的心意。”
他拿起一只镯子，轻轻套在她的手腕上。银圈碰到骨头的瞬间，苏佳忽然想起契约里写的“不得接受对方家族贵重物品”，可他的指尖擦过她的腕骨，温度烫得让她无法拒绝。
走出早茶店时，巷子里飘着桂花糖粥的甜香。李明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去医院之前，先回趟公司拿份文件。”他说，“顺便带你看看我办公室。”
苏佳愣了愣。他们结婚一年，她只在他公司楼下等过他一次，从未踏进去过。契约第四条写着“避免在工作场合以夫妻身份出现”，他比谁都遵守规则。
李明的办公室在顶楼，落地窗外能看见整片江景。书架上摆着几盆多肉，叶片胖乎乎的，和他冷硬的气质格格不入。“助理养的，”他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说能净化空气。”
苏佳走到窗边，看见窗台上放着个玻璃罐，里面装着些彩色的小石头。她认得这种石头，小时候校门口的小卖部里卖过，五毛钱一袋。
“小玥喜欢收集这个。”李明站在她身后，声音很轻，“她说每颗石头里都住着星星。”
阳光透过玻璃照在石头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苏佳忽然想起那张素描上的高马尾女孩，想起他藏在文件夹里的妹妹的照片，原来这座冰山之下，藏着这样柔软的角落。
“她一定很可爱。”苏佳轻声说。
李明没说话，只是望着玻璃罐，指尖在罐口轻轻摩挲。过了一会儿，他忽然从抽屉里拿出个相框，里面是张泛黄的合影：少年李明抱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两人都笑得露出豁牙，背景是片金灿灿的油菜花田。
“这是她十岁生日拍的。”他的指尖落在女孩脸上，“那天我偷偷把她的作业本藏起来，她哭了一下午，最后还是我买了糖葫芦才哄好。”
苏佳看着照片里的少年，眉眼间已经有了现在的轮廓，只是眼神里没有冰，只有少年人的飞扬。她忽然明白，那些他藏起来的温柔，不是消失了，只是被时光锁进了回忆里。
去医院的路上，苏佳的手机响了，是母亲的主治医生。她刚接起电话，脸色就变了——母亲的检查结果不太好，需要立刻住院观察。
“怎么了？”李明立刻察觉不对。
苏佳的声音有些发颤：“医生说……说妈情况不太好。”
李明没说话，只是打了把方向盘，车子猛地拐进另一条车道，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响。他一边加速，一边拨通助理的电话：“把下午的会全推了，联系市一院的张主任，说我母亲……我岳母需要立刻住院。”
苏佳愣住了，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听着他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安排好一切，心脏忽然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带着点疼。
母亲被推进检查室时，苏佳的手还在抖。李明握住她的手腕，银镯子硌在两人掌心，冰凉的金属竟有了温度。“别怕，”他说，“有我在。”
这句话像颗定海神针，让她忽然安定下来。她想起刚签契约时，他冷冰冰地说“我只负责出钱，其他的与我无关”，可现在，他站在这里，替她挡开慌乱的人群，用他的方式护着她和她的家人。
检查结果出来时，夕阳正透过走廊的窗户漫进来。医生说情况比预想的好，暂时不需要紧急手术，但需要长期观察。苏佳松了口气，腿一软差点摔倒，被李明稳稳扶住。
“去吃点东西。”他半扶半抱着她往电梯走，“你从早上到现在没吃东西。”
医院对面的面馆里，葱花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李明把碗里的香菜都挑出来，放进她碗里——他记得她喜欢吃香菜，自己却碰都不碰。
“李明，”苏佳忽然开口，筷子停在半空，“契约……”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打断她，眼神很认真，“我延长契约，不只是为了奶奶。”
苏佳的心跳忽然快得像要蹦出来。
“那天在车里，你问如果不想只做一年呢……”他的喉结动了动，声音有些沙哑，“我的答案是，我也不想。”
窗外的霓虹灯亮了，映在他的眼睛里，像揉碎了的星星。苏佳看着他，忽然想起昨夜在他书房发现的那张被揉皱的草稿，上面写着“解除契约，重新追求苏佳”，字迹被划了又划，却依然清晰。
“可是……”
“没有可是。”他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苏佳，我不是个会说情话的人，过去一年，我可能做得不够好，但我……”
他顿了顿，像是在寻找合适的词。面馆老板端来辣椒油，吆喝声打断了他的话。苏佳看着他耳尖泛起的红，忽然笑了，拿起勺子舀了勺辣椒油放进他碗里：“你吃面总太淡了。”
李明看着碗里的红油，又看看她眼里的笑，忽然明白了什么。他没再说下去，只是低头吃面，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有些话不必说出口，就像腕上的银镯子，就像碗里的辣椒油，就像这悄然蔓延的情愫，早已在彼此心里扎了根。
走出面馆时，晚风带着桂花香扑面而来。李明牵起苏佳的手，十指相扣，没有松开。路过花店时，他忽然停下来，买了支白玫瑰。
“为什么是白玫瑰？”苏佳接过花，花瓣上还带着水珠。
“小玥说，白玫瑰代表‘我足以与你相配’。”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苏佳，我想配得上你。”
苏佳的眼眶忽然湿了。她想起契约上冰冷的条款，想起这一年来的小心翼翼，想起那些藏在细节里的温柔，原来所有的克制与试探，都只是为了等待此刻的绽放。
月光洒在两人相握的手上，银镯子反射出柔和的光。苏佳把脸埋在白玫瑰的香气里，轻声说：“李明，我也是。”
远处的江面波光粼粼，像铺了一地碎银。他们慢慢走着，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最后重叠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契约还放在抽屉里，但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心早已越过了所有条款，奔向了属于他们的，真正的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