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铁梯之下
铁梯在脚下颤抖，每踩下一阶，锈蚀的螺钉便迸出几点火星，仿佛整座井壁都在抗拒他们的深入。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与潮湿岩土混合的气息，寒意顺着金属梯棱角渗入掌心，指尖触处黏腻微滑，似有无形的丝线缠绕指缝。
下方百米处，探测仪的蜂鸣逐渐拉长，周工的声音顺着井壁传来，混着电流杂音：“方同志，下面的空腔结构……不止一处。年代测定初步显示，主体结构可能追溯到民国以前。这不是人防工程——这下面的东西，比我们想的要老得多。”
方清远应了一声，示意林慧真和周工继续下。
铁梯每承载一次重量，就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金属接缝处吱呀作响，像是某种沉睡巨兽的骨骼在缓缓苏醒。
井壁湿滑，往下走了约莫五十米，岩壁上开始渗出一种黑色的黏稠液体，在手电筒的光照下泛着油腻的光，表面浮起细密气泡，破裂时发出轻微“啵”的声响，散发出一丝蚕丝烧焦般的腥甜气味。
“小心！”周工停下脚步，用戴着手套的手指碰了一下，迅速缩了回来，语气里满是惊疑，“这不是水……密度和成分都不对，是种蛋白凝胶，感觉……感觉像蜘蛛丝的浓缩液！”
“蜘蛛丝？”林慧真眉头一蹙，鼻翼微动，那股焦丝味更浓了，仿佛记忆深处某段童年旧梦被悄然掀开一角。
方清远没有说话，从怀中摸出一张黄符，指尖轻捻，默念三声“离宫启”——这是茅山秘传的引火诀，专破阴物所化之形。
符纸无火自燃，腾起一簇幽蓝火焰，如鬼火摇曳，映得他半边脸轮廓冷峻。
他将火焰送至那黑色黏液前。
嗤啦一声，黏液像是被烙铁烫到的活物，猛地向内收缩，同时发出一阵极其尖锐、类似高频电流的嘶鸣声，刺得耳膜生疼。
随着黏液退去，岩石缝隙里竟爬出十几只拇指大小的黑色蜘蛛，复眼在光下闪着红点，六足划过岩面发出细碎沙沙声，悍不畏死地朝三人扑来。
“找死！”林慧真冷哼一声，手腕一抖，数道寒光闪过。
飞刀破空之声清脆如裂帛，那几只黑蛛瞬间被精准钉死在岩壁上，腿脚抽搐几下，便不再动弹，刀刃入石寸许，嗡鸣未绝。
危机解除，三人继续下行。
最后一级铁梯踏空的瞬间，脚下触感突变——不再是冰冷湿滑的金属，而是布满灰尘的水泥地，踩上去发出细微的碎裂声，像是踏碎了散落一地的幻灯片玻璃。
一股陈年胶片与霉烂木头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头顶高处，穹顶剥落的彩绘浮雕隐约可见，残存的金漆在手电光下泛着幽微反光。
礼堂内部豁然开阔，空气干燥而沉滞，仿佛时间在此凝固了数十年。
礼堂墙壁挂满了老旧幻灯片，正中央的投影幕布上，一台老式盘式录音机连接着仍在运转的投影仪——那机器本应早已报废，此刻内部齿轮却发出低沉嗡鸣，仿佛被某种无形之力唤醒。
画面里，一群穿着民国时期旧式道袍的人正狂热地跪拜着一尊形态扭曲的佛像，那佛像似哭似笑，眼角竟流下两行暗红色的血泪。
“是‘白阳道’。”方清远的声音低沉下来，“三十年前在罗霄山被剿灭的一个邪教。这是他们覆灭前的最后一次‘升仙仪式’。”
林慧真没有理会墙上的影像，她的目光被礼堂一角的控制台吸引。
她走过去，在布满灰尘的台面上拂去积尘，指尖触到一台手动上发条的老式录音机。
她按下播放键，机器缓缓启动。
“……沙……沙……血魂已种……七七四十九日……宿主……将化为母巢……白阳出……蜘蛛娘……醒……”
一阵断断续续的女声从扬声器里传出，伴随着电流的杂音，阴冷而诡异，声线竟与清云有七分相似。
方清远和林慧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就在这时，周工正试图将便携电源接入投影仪线路，蹲下身时却发现墙角一块地砖微微翘起，缝隙间露出一角褪色的布料。
“方先生，你们快来看！”他惊呼。
两人赶过去，只见阴影里斜靠着一具早已风干的尸体。
尸身穿着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地质队制服，已与衣物粘连成一体。
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防水帆布包，里面是一本工作日记。
方清远接过，翻开泛黄纸页。
字迹从工整到狂乱，最后一页无字，只画了一张巨大而混乱的蜘蛛网，中心用血写着：“她要吃孩子”。
方清远心中一动，翻开干尸衣领——颈后皮肤上，一个莲花状的烙印清晰可见，与锡盒中的胸针图案分毫不差。
“血魂寄生，需要活体作为承载。”他低声自语，声音带着寒意，“而拥有纯净生命力的孩子……是最佳的容器。”
“孩子……”林慧真心头一紧，仿佛被无形之手攥住心脏。
妙音那张天真无邪的脸浮现在脑海，还有她常哼的那首童谣，调子歪斜，像被什么拉扯着。
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她失声道：“不好！妙音！”话音未落，已转身冲向通道。
方清远脸色剧变，紧随其后。
他们身法如电，几个纵跃便重回铁梯下方，手脚并用地向上疾攀。
铁梯震动加剧，井壁不断渗出更多黑液，黏丝缠绕指缝，拉扯感如影随形。
林慧真耳边忽然响起断续哼唱——正是妙音的童谣，只是调子扭曲，像从地底深处爬出的回音。
方清远察觉怀中符纸发烫，预示封印松动。
当他们终于冲出井口，眼前一幕让血液几乎凝固。
月光如霜，洒在井沿。
小尼姑妙音跪坐其上，脸上带着痴傻而满足的微笑。
她手中握着那枚莲花胸针，正用尖锐针尖，一点一点、缓慢而坚定地刺入自己的左手掌心。
鲜血顺着针尖溢出，滴滴答答坠入深井，每一声落响都像是倒计时的钟摆。
井底，水声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细碎密集的爬行声，如成千上万虫足在黑暗中躁动，令人头皮发麻。
“呵呵呵……”
一声轻笑从不远处廊下传来。
清云站在阴影边缘，月光照亮她半边脸，嘴角微扬，眼中尽是得意。
“她可不是什么小尼姑。她是第一代宿主，是当年被慧灵师太亲手封印的‘初茧’。”
“妙音！”林慧真目眦欲裂，手腕一甩，长鞭如灵蛇出洞，精准缠住妙音手腕，阻止她继续自残。
与此同时，方清远出手，一张“封灵符”脱手而出，如黄蝶飞向井口。
符纸贴地刹那，井沿翻涌起浓郁黑雾，扭曲汇聚，竟形成一张巨大蛛面幻影！
那幻影张开巨口，无声怒吼却直击神魂，仿佛千百冤魂同时哭嚎。
方清远闷哼一声，咬破右手指尖，以精血为墨，在青石板上疾书“五雷镇魂阵”。
林慧真手腕再抖，三柄灭魂飞刀成品字形钉入蛛面幻影额头与双颊。
黑雾发出不甘嘶鸣，终被逼退回井中。
妙音双眼一翻，软软昏倒。
她掌心那几滴未落的鲜血，在清冷月光下缓缓凝固，竟化作一颗晶莹剔透、形如蛛卵的血珠，静静悬浮于伤口之上，泛着暗红微光。
清云看着这一幕，冷笑更甚。
她未再出手，转身缓缓离去，声音幽幽飘来：“子时将至，月照井心。你们封得住这扇门，却封不住她的命。”
她话音未落，井底深处，那沉寂的机械声再次响起。
周工留在上方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亮起，废弃工厂地下管网图中，一条从未标注的红色支线由暗转明，闪烁着不祥红光——尽头，直指罗霄山腹地。
方清远与林慧真扶起昏迷的妙音，脸色凝重如铁。
妙音双目紧闭，睫毛挂着泪珠，嘴唇却在无意识翕动，断续吐出不成调的音节：
“月儿弯弯照井台……蜘蛛娘儿爬下来……”
声音稚嫩，却透着不属于孩子的空洞寒意。
她的身体在这里，可她的神魂，又被困在了何处？
或者说，有什么东西，正和她一同被困在那片识海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