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城的晨雾还没散尽，南门外的官道上已挤满了迁徙的人群。朱琏抱着刚满周岁的易承宇走在队伍中间，孩子裹在厚厚的锦缎里，小脸红扑扑的，不知是冷还是好奇，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伸手去抓母亲鬓边的碎发。她轻轻按住孩子的手，目光扫过身边的人——赵福金怀里抱着邢秉懿生下的易念枫，此刻正安安静静地睡着，呼吸均匀；王贵妃走在稍后些，往日里端庄的凤冠早已换成素色布钗，手里提着一个小小的木盒，里面装着先帝留下的半块玉佩；朱风英、保福帝姬赵仙郎并肩而行，两人不时回头，望着渐渐远去的东京城，眼里满是不舍，却没说一句抱怨的话。
刘淑仪赵缨络牵着赵玉盘的手，姐妹俩步子迈得很稳。赵玉盘怀里揣着一本旧书，是易枫往日里常读的《孙子兵法》，书页边缘已被磨得发毛，却被她护得极好。赵金奴走在她们身边，手里提着一个布包袱，里面装着几件换洗的衣物，还有给孩子们准备的糕点——她本是娇生惯养的帝姬，此刻却像个寻常妇人，细心地留意着身边的老弱妇孺，时不时帮人扶一把跌倒的百姓。
队伍中段，韦贤妃紧紧牵着乔贵妃的手，两人都没说话，只是埋头赶路。乔贵妃身体弱，走了没多远就有些喘，韦贤妃便放慢脚步，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帮她擦了擦额头的汗：“再坚持会儿，到前面的驿站就能歇脚了，赵将军说，驿站里有热水和干粮。”乔贵妃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三个少女身上，眼底泛起一丝温柔。
那是赵多富、赵富金、赵金珠三姐妹，赵多富最小的赵金珠。往日里，她们在宫中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可此刻，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裹，里面装着分给百姓的药品和粮食。赵多富走在最前面，时不时回头看看两个妹妹，见她们跟不上了，就停下来等一等；赵富金帮身边的老婆婆提着篮子，篮子里的鸡蛋被她护得好好的，一个都没碎；赵金珠则牵着一个五六岁的流民孩子，轻声细语地哄着，怕孩子走丢。三个少女都没哭，也没闹，脸上虽有疲惫，却透着一股超出年龄的坚韧——她们知道，此刻不能给易军添麻烦，不能给身边的人添麻烦。
“承宇乖，再睡会儿，等醒了，我们就能见到叔叔们了。”朱琏低头，轻轻拍着怀里的孩子，声音温柔。易承宇似懂非懂，眨了眨眼睛，渐渐闭上了眼。她抬头望向队伍后方，心里满是牵挂——赵羽带着易军残部断后，不知道此刻怎么样了。
而此时的东京城南门，正上演着一场惨烈的厮杀。赵羽拄着长枪，站在城门下，甲胄上的血已经凝固，变成了深褐色。身边的易军将士只剩下不到一千人，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伤，却没有一个人后退。金军像潮水般一波波冲上来，箭雨密密麻麻地射向城门，回回炮的石弹砸在城墙上，震得地面都在摇晃。
“将军，百姓们已经走了很远了，我们该撤了！”张奈何提着一把断刀跑过来，肩膀上还在流血，“再不走，我们就被金军包围了！”
赵羽回头望了一眼百姓撤离的方向，那里早已没了人影，只有扬起的尘土还在空气中弥漫。他点了点头，对着身边的将士们大喊：“弟兄们！撤！朝着襄阳方向，跟百姓汇合！”
军令下达，易军将士们相互搀扶着，开始有序撤退。他们一边走，一边回头射箭，阻止金军追击。赵羽走在最后，时不时停下来，斩杀几个冲上来的金兵，为身后的弟兄争取时间。他看着越来越近的金军，又看了一眼空荡荡的东京城，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这座他和易军将士守了这么久的城，终究还是丢了。
完颜宗弼带着金军冲进东京城时，看到的却是一座空荡荡的城池。街道上没有一个百姓，店铺的门都关得严严实实，粮仓和军械库被炸毁，只剩下一片废墟。他骑着马，沿着街道往前走，越走越生气，脸色铁青：“人呢？百姓呢？易军的粮草和军械呢？！”
身边的金兵将领们都低着头，没人敢回话。他们搜遍了整个东京城，别说百姓和粮草，就连一只鸡、一头猪都没找到。完颜希尹跟在完颜宗弼身后，看着空荡荡的城池，眉头紧锁：“宗弼，我们还是晚了一步。赵羽把百姓和物资都转移了，留下一座空城给我们。易军虽然撤了，可他们保住了百姓，保住了有生力量，以后想要消灭他们，就更难了。”
完颜宗弼猛地拔出佩刀，对着身边的一棵大树砍去，树干应声断裂：“赵羽！易军！我大金铁骑迟早会追上你们，将你们一网打尽！”
而此时的迁徙队伍里，朱琏抱着易承宇，赵福金抱着易念枫，正跟着百姓们在驿站歇脚。韦贤妃和乔贵妃给孩子们分发糕点，赵多富、赵富金、赵金珠三姐妹帮着受伤的百姓包扎伤口。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朱琏抬头望去，只见赵羽带着易军残部朝着驿站赶来，虽然将士们都很疲惫，却一个个精神抖擞。
“赵将军！”朱琏站起身，抱着易承宇迎了上去。
赵羽翻身下马，走到朱琏面前，对着她拱了拱手：“夫人，让您和孩子们受委屈了。我们已经安全了，接下来，我们会护送大家去襄阳，那里有我们的人接应，大家可以暂时在那里安身。”
朱琏摇了摇头，眼里满是感激：“赵将军，辛苦你们了。只要大家都安全，这点委屈不算什么。承宇和念枫还小，以后还要靠赵将军和易军将士们，守护他们，守护大宋的百姓。”
赵羽点了点头，目光扫过驿站里的百姓和宗室女眷，又望向远处的群山。他知道，撤离东京只是一个开始，以后的路还很长，还会有更多的艰难险阻。但他看着身边的弟兄们，看着百姓们信任的眼神，心里又充满了力量——只要他们还在，只要百姓还在，抗金的希望就还在，总有一天，他们会打回东京，收复中原，给死去的弟兄们报仇，给大宋百姓一个安稳的家。
驿站外的老槐树下，尘土还没从赵羽的甲胄上落定，他刚翻身下马，身体就晃了晃，若不是身边的亲兵及时扶住，几乎要栽倒在地。甲胄上凝结的血痂层层叠叠，暗红的血迹顺着甲片缝隙往下滴，在地面砸出小小的湿痕，连战马的鬃毛上，都沾着未干的血污。
“将军！”朱琏抱着易承宇快步走过来，声音里满是担忧。她身后跟着赵福金、王贵妃等人，宗室女眷和百姓们也都围了过来，目光落在赵羽身上，有心疼，有感激，还有一丝不安——他们知道，赵羽这副模样，定是经历了一场恶战。
赵羽摆了摆手，推开亲兵的搀扶，从马鞍旁解下水袋。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好不容易才拧开水袋的木塞，仰头就往嘴里灌。清水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流，浸湿了下巴上的胡茬，也冲掉了脸上的血污，露出底下疲惫却依旧锐利的眼神。他喝得又急又猛，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像久旱逢雨的旅人，仿佛这水是什么琼浆玉液，要一口气喝个够。
百姓们都安静地看着，没人说话。有老人掏出怀里的干粮，想递过去，却又犹豫着缩了回去——他们看得出来，赵羽此刻最需要的，是水，是片刻的喘息。韦贤妃牵着乔贵妃的手，悄悄抹了抹眼角的泪；赵玉盘站在稍远些的地方，手里还攥着那本《孙子兵法》，看着赵羽的背影，眼底满是敬佩；赵金奴和赵金罗并肩而立，两人都没说话，却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赵羽的存在，像是给所有人吃了一颗定心丸。
水袋见了底，赵羽才停下，随手将空水袋扔给亲兵，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抹了把脸上的水珠，目光扫过围在身边的百姓和宗室女眷，声音沙哑却有力：“大家放心，金军被我们甩在后面了，至少三日之内，他们追不上来。”
人群里响起一阵低低的欢呼，紧绷的气氛终于缓和了些。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走上前，颤巍巍地递过一个菜饼：“将军，吃点东西吧，垫垫肚子。你们为了护着我们，肯定饿坏了。”
赵羽接过菜饼，咬了一大口，饼渣掉在衣襟上也不在意。他确实饿了，从断后到现在，整整一天一夜，他只喝了几口凉水，吃了半块干硬的麦饼。菜饼带着淡淡的麦香，虽简单，却比任何山珍海味都好吃。他一边吃，一边对众人说：“我们不能一直这么走下去，得找个安稳的地方，恢复元气。下一个目标，是翡翠宫。”
“翡翠宫？”有人小声嘀咕，眼里满是疑惑。
赵羽咽下嘴里的饼，解释道：“翡翠宫在安徽、河南交界的山区，是我们易军早年打下的根据地，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而且那里有我们囤积的粮草和军械，还有之前留下的守军。到了那里，我们可以招兵买马，休整队伍，等元气恢复了，再图后续——不管是找陛下的下落，还是再跟金军较量，都有底气。”
他的话像一颗石子，在人群里激起了涟漪。百姓们脸上露出了希望的神色，宗室女眷们也松了口气——她们终于有了一个明确的目的地，不用再像无根的浮萍一样四处漂泊。赵多富、赵富金、赵金珠三姐妹凑在一起，小声议论着翡翠宫，眼里满是期待；朱风英和赵仙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安心。
“可是将军，”张奈何走过来，眉头微微皱起，“从这里到翡翠宫，要经过好几片金军控制的区域，路上怕是不太平。而且我们带着这么多百姓和宗室女眷，行军速度慢，万一遇到金军的游骑，怕是会有危险。”
赵羽点了点头，他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他走到驿站门口，望着远处的山路，目光变得深邃：“所以我们得兵分两路。玉堂，你带一半弟兄，护送百姓和宗室女眷走小路，避开金军的防线，路上多留意驿站的暗哨，他们会给你们指引方向；奈何，你带剩下的弟兄，走大路，故意暴露行踪，吸引金军的注意力，为百姓们争取时间。我会跟奈何一起走大路，等把金军引开，再绕小路去翡翠宫跟你们汇合。”
白玉堂刚想开口反对，却被赵羽按住了肩膀：“玉堂，护送百姓和孩子们的任务最重要，只能交给你。你放心，我和奈何经历的硬仗多了，不会有事的。”
白玉堂看着赵羽坚定的眼神，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好，我听你的。你们一定要小心，我们在翡翠宫等你们。”
军令很快传了下去，百姓们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分路出发。朱琏抱着易承宇，走到赵羽面前，将一个小小的平安符塞进他手里：“将军，这个你带着，是我求庙里的师傅开过光的，能保平安。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承宇还等着听你讲抗金的故事呢。”
赵羽接过平安符，放进怀里，对着朱琏拱了拱手：“夫人放心，我一定会平安回来。你们路上也要保重，照顾好孩子们。”
队伍很快分成了两路。白玉堂带着百姓和宗室女眷，沿着小路缓缓前行，赵多富三姐妹帮着照顾老弱，赵玉盘则时不时拿出地图，帮白玉堂确认路线；赵羽和张奈何带着剩下的弟兄，牵着战马，沿着大路慢慢走，故意留下明显的踪迹。
夕阳西下时，两队人马在岔路口分道扬镳。赵羽勒住马，回头望了一眼渐渐远去的百姓队伍，又看了看身边的弟兄们，拔出佩刀，指向远方：“弟兄们，跟我走！等我们到了翡翠宫，就有好日子过了！”
“好！”弟兄们齐声呐喊，声音在山谷里回荡。他们骑着马，沿着大路疾驰而去，尘土飞扬，身影渐渐消失在暮色中。而远处的小路上，白玉堂带着百姓和宗室女眷，还在缓缓前行，他们知道，只要能顺利抵达翡翠宫，就能迎来新的希望，就能为抗金事业，保留住最后的火种。
夜色渐深，星星点点的火把在山路上蜿蜒，像一条希望的长龙，朝着翡翠宫的方向，慢慢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