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城最大的茶馆“听雨轩”里,人声鼎沸得如同煮沸的粥锅,跑堂伙计提着长嘴铜壶在桌椅间灵活穿梭,滚烫的水流精准注入茶碗,激起碧绿茶汤上氤氲的白雾。林阳缩在二楼最角落的位置,背靠着一根油腻发黑的木柱,身前那张掉漆的方桌上只摆着一壶最便宜的“苦丁叶”,茶汤浑浊泛黄,散发着一股子陈年草梗的涩味。他整个人几乎陷进阴影里,破旧锦袍的袖口磨得发亮,几处不起眼的补丁恰到好处地彰显着“落魄林家少爷”的身份。他耷拉着眼皮,一副百无聊赖的懒散模样,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陶制杯沿,仿佛周遭的一切喧闹都与他无关。然而,那看似涣散的目光深处,却藏着鹰隼般的锐利,如同无形的网,悄然撒向整个喧嚣的茶馆大堂。
“王掌柜,听说了没?苏家药坊这个月又添了三个大库房!”邻桌一个穿着绸缎马甲、商人模样的胖子,唾沫横飞地拍着桌子,声音洪亮得盖过了堂内的嘈杂,“好家伙,那药材进得,跟不要钱似的!光是‘凝血草’和‘火阳花’,昨儿一天就进了十几大车!这架势,怕是要把黑风山脉的药材都搬空咯!”他对面一个精瘦的账房先生捻着山羊胡,绿豆眼里闪着精光,压低了些声音:“进得多?嘿,怪就怪在这儿!市面上苏家的‘回气散’、‘止血膏’,可没见多出一瓶!奇了怪了,这么海量的药材,炼出的丹都飞哪儿去了?总不能都堆在库房里发霉吧?苏家那些管事,可都是人精!”胖子商人灌了口茶,咂咂嘴,一脸神秘兮兮:“谁知道呢?兴许是攀上了什么大人物,专供?不过这手笔……啧啧,吓人!听说连城主府后勤的赵管事,都私下问过这事,苏家那边含糊其辞,只说有‘大用’。”
药材采购激增,丹药产出未增!林阳心中一动,指尖在粗陶杯壁上轻轻划过一道看不见的痕迹。老金头的情报里,黑风寨的“货”量最近变大了……这两条线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星,瞬间在他脑海中碰撞在一起。燃血散!那需要大量特定药材炼制的禁忌之物!苏家仓库里那辛辣刺鼻的残留气味仿佛又萦绕在鼻尖。
另一侧,几个风尘仆仆、腰间挎着刀剑的佣兵围坐一桌,嗓门一个比一个大,带着走南闯北的粗豪。“他娘的,这趟差事算是白跑了!”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猛地把酒杯顿在桌上,酒液四溅,“黑石矿场那边,现在连只耗子都钻不进去!城主府的卫兵跟疯狗似的,见人就查,盘问祖宗十八代!老子就想弄几块‘寒铁石’打把趁手的家伙,愣是连矿渣都摸不着!”他旁边一个年轻些的佣兵凑近了些,神秘道:“疤哥,你还不知道吧?听说不是矿场出事,是城主府的库房遭了贼!丢的不是普通寒铁,是库底压箱底的那批‘寒纹精铁’!那玩意儿,可是锻造玄阶兵器的好东西!价值连城啊!”
刀疤脸倒吸一口凉气:“寒纹精铁?哪个贼这么大胆,敢动城主府的命根子?”年轻佣兵撇撇嘴,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幸灾乐祸:“谁知道呢?不过啊,我有个远房表弟在城主府当差,他偷偷告诉我,这事儿邪门!守备森严的库房,门窗完好无损,阵法也没触发,那批精铁就跟长了翅膀似的,凭空消失了!查了快半个月,屁都没查出来!城主大人这几天脸黑得能滴出水,听说……要拿人开刀泄愤呢!”
寒铁矿失窃!而且是珍贵的寒纹精铁!林阳端起那杯苦涩的茶水,抿了一小口,劣质茶叶的粗粝感在舌尖蔓延,却压不住他心中翻涌的寒意。李家!他脑海中瞬间闪过昨日在坊市瞥见的那一幕——李家的二管事李魁,正和城主府那位以贪婪着称的刘管事在“醉仙楼”雅间里勾肩搭背,相谈甚欢,桌上摆满了珍馐美酒。当时只觉李家人最近行事高调得反常,此刻,这看似无关的碎片,猛地与寒铁矿失窃案、苏家药材异常串联起来!
一个阴冷而清晰的轮廓在林阳眼前浮现:李家,这条一直觊觎林家最后一点根基的毒蛇,与城主府的蛀虫勾结,盗取寒铁,嫁祸林家!苏家大量炼制燃血散需要掩护和销路,李家需要一把锋利的刀来铲除对手,而城主府……需要一个“罪魁祸首”来平息失窃案的怒火!三条毒蛇,正无声地缠绕在一起,毒牙对准的,正是风雨飘摇的林家!
林阳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粗糙的陶杯几乎要被捏碎。他仿佛已经看到李家的人,正鬼鬼祟祟地将那些失窃的寒铁碎片,或者更直接的“证据”,埋在林家某个废弃的矿洞,或是塞进库房的某个角落。只等时机成熟,城主府的卫兵便会如狼似虎地冲进林府,人赃并获!届时,内有蛀虫动摇(比如早已与李家眉来眼去的林家大长老林莽),外有强敌环伺(苏家的落井下石,城主府的雷霆之怒),林家顷刻间便会大厦倾颓,万劫不复!
爷爷那张因旧伤折磨而苍白憔悴的脸,管家福伯说起“赤阳参”时那绝望的叹息,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林阳的灵魂深处。风暴将至,比他预想的更快、更猛!他缓缓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轻微的一声“嗒”。那声音淹没在茶馆的喧嚣里,却像是一记警钟,在他心头重重敲响。不能再按部就班了!聚灵阵的缓慢积累,魂术的谨慎练习,情报网的继续铺陈……都需要时间!而李家这条毒蛇,显然已经按捺不住,獠牙即将露出!必须加快步伐!
林阳的眼底深处,寒芒如冰锥凝聚。他需要更快的修炼速度,需要更强的实力,需要更主动地出击,打乱敌人的布局!他站起身,依旧是那副懒洋洋、仿佛被劣质茶水灌得无精打采的模样,慢吞吞地摸出几个铜板丢在桌上,发出“叮当”几声轻响。他晃悠着穿过拥挤的茶桌,肩膀“不小心”撞了一下那个还在高谈阔论的刀疤脸佣兵。
“哎哟,对不住对不住!”林阳点头哈腰,脸上堆起谄媚又带着点惊慌的讪笑,将一个胆小怕事的废物少爷演绎得淋漓尽致。刀疤脸佣兵被撞得一个趔趄,刚想发作,看清是林阳这副怂样,不屑地啐了一口:“没长眼啊?滚远点!”林阳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挤出了听雨轩那喧闹的人潮。
踏出门槛,夕阳的余晖将青石板路染成一片刺目的金红。他眯了眯眼,适应着光线的变化,脸上所有的懦弱和谄媚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冰冷的、近乎凝滞的平静。他双手插在袖中,指尖在袖口内衬的粗糙布料上缓缓摩挲,感受着那下面暗藏的几枚自制的、边缘锋利的简易阵符的冰冷触感,以及一个小瓷瓶里装着的、气味刺鼻的烟雾丹。
李家要动手了。爷爷的药不能等。苏家的毒瘤必须剜除。他深吸一口气,混杂着茶馆劣质茶香、街边小吃油烟和尘土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一股山雨欲来前的沉闷与压抑。每一步踏在青石板路上的轻响,都像是敲在紧绷的鼓面上,为即将到来的雷霆风暴,奏响了无声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