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库房厚重的玄铁门在苏沐月身后缓缓闭合,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将外界的光线与声音彻底隔绝。冰冷干燥的空气裹挟着陈年药材的苦涩、矿石的金属腥气以及皮革制品的淡淡膻味扑面而来,形成一股难以言喻的浑浊气息,沉甸甸地压在胸口。高耸的货架如同沉默的黑色巨人,在镶嵌于穹顶的微弱月光石照耀下,向无尽的黑暗深处延伸,投下交错纵横的浓重阴影,仿佛蛰伏的怪兽。苏沐月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枚冰凉的家族核心令牌,光滑的玉质表面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神不宁。父亲苏正雄近来对库房区域近乎偏执的戒备,大哥苏明哲闪烁其词的神情,还有那些被严令不得靠近此处的家族仆役……所有异常都指向这片被阴影笼罩的巨大空间。而那个挥之不去的画面,是林阳在市集撞翻药材箱时,指尖“无意”沾染粉末后,鼻翼极其细微的翕动,以及他脸上那副愚蠢的纨绔表情下,眼底一闪而逝的了然——像黑暗中骤然擦亮的火星,转瞬即逝却灼人。那句轻飘飘的抱怨“味道冲鼻”,此刻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心脏。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清冷的面容在昏暗光线下更显冰雕玉琢般的冷硬。步履从容地穿梭在巨大的货架之间,指尖偶尔拂过堆积如山的锦缎、码放整齐的矿石、还有散发着微弱能量波动的妖兽晶核,姿态优雅,仿佛真的只是在例行巡查。玄师境敏锐的灵觉却如同无形的蛛网,悄然铺开,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丝细微的异常波动。她刻意放缓了脚步,目光看似随意扫视,实则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分析着货物的堆放规律、尘埃的分布、甚至地面细微的磨损痕迹。最终,她的脚步停在第三排货架前。这一排存放的多是基础药材,甘草、茯苓、止血草……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特有的清苦气息。她的视线精准地锁定在最底层那一列标注着“止血草”的巨大木箱上。箱子陈旧,边缘有磨损的痕迹,与上层崭新的货箱相比,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她蹲下身,冰蓝色的裙裾无声地铺展在冰冷的地面,指尖拂过最上层干燥卷曲的草叶,触感粗糙。魂力如同最细微的溪流,悄然渗透箱体内部,细细梳理。没有异常的能量波动,结构也似乎正常。但直觉告诉她,不对。林阳那日撞翻的,正是苏家药铺运出的“止血草”箱子。
苏沐月眼神微凝,纤手搭上箱沿,看似要挪动箱子检查底部防潮情况,实则一股精纯冰寒的玄力暗吐。“哗啦——!”整箱止血草被她以内劲巧妙地震飞倾泻而出,如同翠绿色的瀑布轰然坍塌,瞬间铺满了库房冰冷的地面,浓烈刺鼻的草木气息如同爆炸般弥漫开来,几乎淹没了其他所有味道。守在门口的一名管事听到动静,惊慌失措地小跑进来,看到满地狼藉,脸色瞬间煞白如纸,声音都变了调:“大……大小姐!这……这如何使得?小人这就收拾!这就收拾!”他几乎是扑上来,手忙脚乱地就要去拢那些草药。苏沐月看也不看他,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死死钉在空箱底部。管事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被她那无声却骇人的威压钉在原地,大气不敢出。果然!不同于普通箱体的实木底板,这个箱底边缘有着一道极其细微、几乎与深色木纹融为一体的拼合缝隙!若非她早有目标,魂力又反复探查,加上此刻的强光(她不动声色地引动了头顶几颗月光石,让光线聚焦于此),根本不可能发现这鬼斧神工的伪装!
苏沐月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每一次搏动都带来窒息般的冰冷。她指尖凝聚起一丝锋锐如刀的冰寒玄力,薄如蝉翼,带着刺骨的寒意,沿着那道缝隙缓缓切入。玄力如同最精密的刻刀,无声无息地切割着粘合的符胶。“咔哒。”一声轻微到几乎被心跳掩盖的机括弹响,在死寂的库房中却清晰得如同惊雷!暗藏的夹层应声弹开一条缝隙!瞬间,一股浓烈的、霸道辛辣、带着铁锈般腥甜血气、又混杂着硫磺硝石般刺鼻的恐怖气味,如同被囚禁万年的凶兽,蛮横地冲破了草木清香的封锁,张牙舞爪地扑面而来,狠狠灌入她的鼻腔!这气味——辛辣如刀割,血腥似屠宰场,还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仿佛能点燃血液的狂暴能量残留!正是燃血散!苏家库房深处,止血草的伪装之下,竟然真的藏着足以让整个家族万劫不复的禁忌之药!苏沐月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全身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她猛地掀开夹层盖板,里面是几包用黑色油纸严密包裹、并用暗红色诡异符文封禁的粉末。那刺鼻的气味源头,正是它们!无需再验,家族竟然真的在走私燃血散!震惊、难以置信的荒谬感、被至亲彻底欺骗的愤怒、以及对整个家族即将坠入深渊的恐惧,如同汹涌的冰河与沸腾的熔岩在她体内疯狂对冲、撕扯!父亲威严的面容、大哥平日里的豪言壮语,此刻都化作了最恶毒的讽刺。她扶着货架边缘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泛白,微微颤抖,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也无法压下那股从灵魂深处升起的寒意与恶心。
就在这时,记忆的碎片如同被这辛辣气味点燃,猛烈地冲击着她的脑海——演武场上,苏明哲那凝聚全力、志在必得的开山掌即将轰中林阳的瞬间,林阳眼中那抹快得几乎以为是幻觉的精光一闪!紧接着,苏明哲灵力失控,如同被无形之手抽掉了脊骨般轰然栽倒,衣袍撕裂,狼狈不堪……那根本不是什么巧合或运气!市集混乱中,林阳撞翻箱子后,手指拂过粉末时那精准到刻意的“无意”,以及他瞬间捕捉到异常气味时眼底的了然……他早就知道!他不仅知道箱子里有东西,他甚至知道那是燃血散!一个被全城嗤笑的废物,一个终日混迹市井的纨绔,如何能洞悉苏家如此隐秘、如此致命的勾当?他如何能在演武场上,于众目睽睽之下,以玄徒三阶之身,让玄士五阶的苏明哲当众出丑?冰冷的愤怒与背叛感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如同无底深渊般的寒意和探究。苏沐月缓缓直起身,脸色苍白如雪,唯有那双清冷的眸子,此刻却燃烧着幽深的火焰,里面翻涌着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她低头,看着自己苍白指尖上沾染的、从夹层缝隙里带出的一点点几乎看不见的黑色粉末碎屑,那辛辣的气味顽固地附着其上。然后,她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库房厚重的墙壁,投向林家那破败府邸的方向。林阳……你究竟是谁?这满地象征苏家表面光鲜的翠绿草药,此刻如同最刺眼的嘲笑,簇拥着那几包散发着致命邪恶气息的黑色粉末,在死寂的库房深处,无声地宣告着一个巨大阴谋的存在和一场即将吞噬一切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