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律殿那沉重的大门在身后缓缓闭合,将内部的肃穆与冰冷隔绝。殿外的阳光显得有些刺眼,空气也仿佛重新开始流动,带着山下传来的细微草木气息和远处弟子修炼的隐约呼喝声。聚集在殿前广场上的众人,无论是被传唤作证的弟子还是闻讯赶来探听结果的外门管事,都如同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般,不约而同地深深吸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但脸上仍残留着方才裁决带来的震撼与余悸。
人群并未立刻散去,三三两两地低声交谈着,目光却都不由自主地瞟向那个正从殿门阴影中缓步走出的灰衣少年——林阳。他微微低着头,脸色似乎比平时更加苍白几分,脚步也显得有些虚浮,仿佛还未从方才那威严的审判场面中完全恢复过来。他双手不自觉地互相搓动着,眼神里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庆幸,以及一丝挥之不去的“后怕”。
几名与张铁相熟、同样目睹了事件全过程的外门弟子立刻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关切问道:“林师兄,没事吧?”“执法长老怎么说?”“赵虎那家伙…”
林阳抬起头,努力挤出一个有些勉强和疲惫的笑容,声音还带着点微不可查的沙哑:“没…没事了。长老们明察秋毫,已经…已经裁定清楚了。”他顿了顿,眼神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惋惜,又像是无奈,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清:“唉…赵虎师兄他…虽然之前多有刁难,但我实在没想到…他会落得这般下场…说起来,也真是…令人遗憾。”
他这番话语气真诚,表情到位,将一个被欺凌者反过来对施暴者的悲惨结局表示同情(甚至带着点兔死狐悲的意味)的“善良”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周围弟子闻言,纷纷点头,看向林阳的目光中不禁多了几分同情与认同。
“林师兄你就是太老实善良了!赵虎那是咎由自取!”
“就是!抢人东西还乱吃,活该!”
“要不是你事先一再提醒,他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众人议论着,言语间几乎一边倒地倾向于林阳。
这时,张铁也从人群中挤了过来,他脸上还带着未褪的惊惶,但更多的是对林阳的担忧和此刻的放松:“林…林阳,你…你可吓死我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林阳看向张铁,笑容真切了几分,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你担心了,张师兄。这次也多亏了你和其他几位师兄为我作证。”
“应…应该的!”张铁憨厚地挠挠头,“咱们总不能看着你被冤枉!”
林阳点点头,目光缓缓扫过周围越聚越多的弟子。他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声音也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沉痛而又恳切的意味,仿佛是要将自己用“惨痛教训”换来的经验分享给大家:
“各位师兄师弟,经过这次事情,我…我真是后怕不已。”他语气沉重,“修炼之路,艰险难测,一步踏错,可能就…就是万劫不复。赵虎师兄之事,便是血淋淋的教训。我们身为外门弟子,资源有限,渴望提升实力之心人皆有之,但正因如此,才更要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万万不能贪图捷径,去碰那些来历不明、药性不清的东西。”
他顿了顿,眼神格外认真:“尤其是丹药一道,博大精深,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连丹堂的李长老那般人物,炼制高品丹药都需慎之又慎。我等修为浅薄,见识有限,若无人指点,胡乱尝试,不仅浪费辛苦攒下的贡献点,更可能…重蹈赵虎师兄的覆辙,毁了自己苦苦修炼而来的根基啊!”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结合刚刚发生的活生生的例子,极具说服力。许多原本或许也曾动过类似念头、想去淘换些便宜“偏方”丹药的弟子,此刻都是心头一凛,暗自警醒,看向林阳的目光中,那丝同情渐渐转化为了感激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他不仅仅是在表达“遗憾”,他更是在以一种近乎“受害者”兼“警示者”的身份,再次强调规则,无形中将自己放在了道德和理智的高点上。这份“善良”的劝诫,比任何严厉的警告都更能深入人心。
然而,就在这片看似充满同情与共识的氛围中,一些心思更为敏锐或平日里与赵虎走得稍近些的弟子,却从林阳那看似真诚无比的眼神深处,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截然不同的东西。那并非悲伤或遗憾,而是一种极致的冷静,一种仿佛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漠然,甚至…有一丝极其隐晦的、如同看着猎物按预定路线坠入陷阱般的嘲弄。
这感觉来得快,去得更快,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当他们再次仔细看去时,林阳脸上只剩下那副令人信服的、带着些许悲悯的诚恳。可那一瞬间的冰冷印象,却已如同细针般刺入某些人的心底,让他们没来由地感到一股寒意,再看向林阳时,眼神便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几分惊疑和忌惮。
这个林阳…似乎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和懦弱。赵虎从抢夺丹药到当众服下爆体,整个过程看似巧合,却环环相扣,最终受益最大、毫发无伤且赢得了同情与名声的,恰恰是这个一直被视为“废柴”和“受气包”的林阳。这真的…只是运气吗?
但无论他们心中如何猜测,没有任何证据。执法堂的裁决如山,一切都合情合理。他们只能将这份疑虑深深埋藏起来,但从此以后,在面对这个看似普通的灰衣少年时,言行举止间自然会多出一份下意识的小心与谨慎。
林阳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那些细微的、变得复杂的目光,他再次向众人拱了拱手,露出了一个带着些许疲惫却依旧温和的笑容:“诸位,事情已了,我也该回去歇息一下了。今日…多谢大家了。”
说完,他便拉着还有些发懵的张铁,分开人群,向着通往外门弟子居住区的石阶小路走去。
他的背影在略显嘈杂的广场上显得有些单薄和落寞,符合一个刚刚经历风波、身心俱疲的弟子形象。然而,那些落在他背后的目光,却已与往日截然不同。
轻视和嘲弄几乎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同情、感激、好奇、疑惑,以及那深深隐藏的、难以言说的敬畏。
经此一事,林阳在外门的地位发生了微妙而实质性的变化。他依旧做着最低等的任务,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衣,但再也没有人会轻易找他麻烦,甚至一些弟子在路上遇见,会主动点头示意。那“废柴”、“软饭”的名头虽然不会立刻消失,却也被蒙上了一层“不好惹”、“有点邪门”的模糊色彩。
他成功地在不动用自身真实实力、不直接与人冲突的情况下,借助宗门规则和对手的贪婪,兵不血刃地铲除了第一个麻烦,并悄然立起了无形的威势。
深藏功与名,于蛰伏中,悄然扭转了局面。
山风吹过,拂动他额前的碎发。林阳微微侧头,眼角的余光扫过身后那片渐渐散去的广场,眼底深处,一片平静无波,唯有嘴角噙着一丝无人得见的、极淡的弧度。
愚蠢的贪婪,果然是自我毁灭的最佳催化剂。而这宗门的水,搅动起来,似乎也别有一番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