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的居所并非寻常石屋,而是一处倚靠山壁修建的木石结构精舍,檐下悬挂着风干的香草与雕刻精美的骨铃,夜风中送来细微的清响。室内铺设着柔软的兽皮,墙壁上以矿物颜料绘制着繁复的云纹与鸟兽图案,中央的火塘燃烧着散发异香的木材,氤氲的烟气让一切都显得朦胧而不真实。
伊娜被引入室内,心中警醒,却依旧维持着恭顺沉默的姿态。
瑶屏退了侍女,亲自斟了一杯琥珀色的浆液递给伊娜,笑容亲和:“不必拘礼。白日之舞,令我惊叹。那绝非寻常部族所能孕育的灵性。你,究竟从何处来?”
伊娜双手接过陶杯,指尖微颤,却只是低头,摇了摇。
瑶并不意外,她踱步到火塘边,光影在她美艳的脸上跳跃:“你不愿说,也无妨。这天地广阔,部落林立,偶有失落之民,亦属寻常。我感兴趣的是你的天赋。”她转身,目光如炬,直视伊娜,“你的舞蹈,有星辰运行的轨迹,有潮汐涨落的韵律。这非是单纯模仿水流,而是……理解其背后的‘律动’。你,懂星辰,对吗?”
伊娜心中一凛,握着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瑶轻轻一笑,从身旁一个镶嵌着绿松石的木匣中,取出一片残破的、颜色暗沉的泥板。那泥板的质地与伊娜所藏的星图泥板极为相似,上面同样刻着细密的符号,但更为古老、模糊,且带着一种不祥的破损感。
“此物,乃我族早年与极西之地交易所得,一直无人能解。”瑶将泥板递到伊娜面前,观察着她的反应,“据说,记载着某种失落的星象秘术。你看得懂,对不对?”
伊娜的目光落在泥板上。那上面的符号,她确实认得部分,是更古老的阿卡德语变体,记载的并非秘术,而是一段关于星辰运行周期与灾变的预言片段。其中几个关键符号,与她怀中泥板上的记载,以及那晚在观星台地上看到的诅咒粉末的排列方式,隐隐有着令人不安的呼应!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瑶拥有来自她故乡的古物!这意味着什么?瑶与她的逃亡,与观星台的诅咒,是否存在某种她尚未知晓的关联?
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继续摇头,表示不懂。
瑶的笑容淡了些,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是看不懂,还是……不愿说?”她靠近伊娜,声音压低,带着蛊惑,“我知道你非寻常仆役。姒月护着你,但她的处境自身难保。跟随着我,你能得到庇护,更能发挥你的才能。联盟之内,知识即是力量。你的星辰知识,或许能解开当前之困局,比如……大巫祝之死,比如,玄圭失踪之谜。”
伊娜猛地抬头,撞进瑶那深不见底的眼眸中。她感觉自己在被一层层剥开,这个美丽而危险的女人,知道的远比表现出来的多。
“我……不懂。”伊娜艰难地吐出几个生硬的字音,这是她最后的防线。
瑶静静地看了她片刻,忽然又展颜一笑,将那泥板收回匣中:“无妨。来日方长。你且回去好好想想。记住,在我这里,你的价值,远不止一个舞者。”
伊娜如蒙大赦,躬身行礼,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瑶的精舍。夜风吹在她滚烫的脸上,带来一丝凉意,却吹不散心头的惊涛骇浪。瑶的招揽,那块古老的泥板,都指向一个更深的谜团。
回到帐篷,姒月立刻迎了上来,急切地问:“如何?”
伊娜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用尽可能清晰的语言和手势,将瑶展示泥板、招揽以及提及观星台案的事情告诉了姒月。
“她也有一块泥板?来自极西之地?”姒月眉头紧锁,“她还主动提及师父和玄圭……这是试探,还是暗示?”
两人都感到,瑶司考的身上笼罩着浓重的迷雾。她似乎对伊娜的来历和能力有所猜测,甚至可能知道更多关于星辰诅咒的内情。
“我们不能被动等待。”姒月下定决心,“必须在下一科‘观星’开始前,找到更多线索。”她拿出那柄异形短剑,“这柄剑,或许是个突破口。”
翌日,姒月借口需要补充特定草药,带着伊娜再次来到潕水河畔,但这次的目标,是远离考核区域的下游滩涂。她记得曾有猎人提及,发现形貌怪异者在此出没。
经过仔细搜寻,伊娜眼尖地发现了一处被草丛半掩的临时营地痕迹——熄灭的火堆灰烬,几块坐卧的平整石头,以及一些被丢弃的、形状特殊的贝类和鱼骨,处理食物的方式与本地习惯不同。
最重要的是,姒月在附近一丛荆棘下,发现了一块被勾破的、质地精细的亚麻布碎片,颜色与伊娜最初那破烂衣衫的底色相近,但更深一些。
“还有其他人……”姒月捻着布片,面色凝重,“和你一样,来自西方的人。他们可能还在附近。”
伊娜蹲下身,仔细观察火堆灰烬和足迹,试图判断人数和离开的方向。忽然,她的目光被火堆边缘一小块半融化的、带着暗红色泽的凝块吸引。她小心翼翼地用树枝拨弄出来。
那是一种混合了油脂和某种矿物粉末的残留物,暗红色,带着熟悉的星辰般微光——与观星台祭坛上那诅咒粉末,同源!
姒月也认了出来,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那些逃亡至此的异乡人,不仅存在,而且很可能与星辰诅咒直接相关!他们是施咒者,还是……如同伊娜一样,只是携带了相关知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和呵斥声。她们循声望去,只见几名联盟卫士正押解着两个衣衫褴褛、金发碧眼、明显是异族相貌的男子,沿着河岸走来。那两个男子奋力挣扎,口中呼喊着伊娜依稀能听懂的、属于她故乡语言的词语,充满了惊恐与绝望。
“抓住了!果然是西边的鬼魅!”
“定是他们害死了大巫祝!”
人群激愤,石块如同雨点般向那两个异乡人砸去。
伊娜浑身冰凉,下意识地向前一步,却被姒月死死拉住。
“别去!现在出去,你也会被当成同党!”姒月低喝,声音急促。
伊娜看着同乡被粗暴地拖走,眼中充满了痛苦与无力。她意识到,自己之前的侥幸心理多么天真。在这片排外的土地上,她的身份本身就是原罪。而瑶的招揽,此刻看来,更像是一个深知她处境而抛出的、危险的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