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迟疑。这个名字在他舌尖滚过，带着半个学期未曾唤出的生涩。
伊莱没有回答，他只是更紧地攥住了那片袍角，指节用力到泛白，仿佛这是他与眼前这个人之间最后的联系。
雪花透过走廊敞开的窗户飘进来，落在他金色的发梢和颤抖的睫毛上，融化成一滴滴冰冷的水珠，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雪水还是泪水。
周围的人群鸦雀无声，连呼吸都放轻了。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震慑住，尤其是伊莱脸上那毫不掩饰的、破碎般的哀伤。
汤姆的目光从伊莱盈满水光的绿眸，移到他死死攥着自己袍角、微微颤抖的手上。
他能感觉到那细微的拉力，并不重，却仿佛有千钧之力，牵绊着他的脚步。他本该挥开这只手，用最冰冷的话语彻底斩断这不该存在的软弱联系。
这是他为自己选择的道路——摒弃一切可能成为弱点的情感牵绊。
可是…
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画面：孤儿院灰暗走廊里，这个金发男孩第一次拉住他衣角时的懵懂依赖；斯林顿家温暖的壁炉前，两人共享一本书时的静谧；还有更久远的、连他自己都模糊的，那种被视为“同类”的微妙认同感…
他构筑的冰冷心防，在这一刻，因为伊莱这近乎本能般的、绝望的挽留动作，产生了一丝细微的、却不容忽视的裂痕。
他沉默的时间太久了。久到伊莱眼中的希望之光开始一点点黯淡下去，那攥着袍角的手也仿佛失去了力气，微微松脱。
就在伊莱几乎要彻底放弃，准备松开手，任由自己坠入更深的冰窖时，汤姆忽然动了。
他没有挥开伊莱的手，也没有出言斥责。
他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姿态，抬起另一只手，轻轻覆上了伊莱那只紧攥着他袍角的手。
他的手心是冰凉的，但接触到伊莱更加冰冷的手指时，却带来了一丝奇异的微弱暖意。
这个动作轻得几乎不像触碰，更像是一种无言的回应和制止。
“…松开。”汤姆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失去了平日里的绝对冷硬，甚至带上了一丝几不可闻的…无奈？或者说，是一种他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妥协。
伊莱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看向汤姆覆在他手上的手，然后又抬眸看向汤姆的眼睛。他在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中，没有看到预想中的厌弃和怒火，反而看到了一种他读不懂的、极其复杂的挣扎。
周围的人群中传来压抑的抽气声。这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伊莱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了手，仿佛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又看了看汤姆袍角被自己攥出的褶皱，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无措的红晕。
汤姆收回了手，指尖还残留着伊莱手背冰凉的触感。他深深地看了伊莱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对周围呆若木鸡的跟随者淡淡地说了一句：“走吧。”
这一次，他的脚步不再像之前那样决绝，背影似乎也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人群如梦初醒，连忙跟上，但气氛已经完全不同了。他们小心翼翼地偷瞄着汤姆的脸色，又忍不住回头去看依旧独自站在原地、如同雕塑般的伊莱。
伊莱怔怔地看着汤姆离去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走廊的尽头。风雪从窗口灌入，吹打在他身上，他却感觉不到寒冷。手背上似乎还残留着汤姆那一瞬间的冰凉触碰。
那不是一个和解的拥抱，甚至算不上是原谅。
但那短暂接触中传递出的、并非全然拒绝的信号，像一颗微弱的火种，重新点燃了伊莱心中那几乎熄灭的期待。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一瞬间的触感。怀表在口袋里安静地躺着，没有发热，也没有发冷。
也许…也许并不是完全没有转机？
他不知道。但他知道，汤姆刚才没有推开他。
这微不足道的一点，对于在冰封中煎熬了半个学期的伊莱来说，已然是黑暗中透进的一丝微光。
他抱紧了怀中的书，慢慢朝着与汤姆相反的方向走去，心中充满了混乱的、交织着痛苦和一丝渺茫希望的复杂情绪。
阿尔法德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人群后面，刚才那惊人的一幕他看得一清二楚。当汤姆带着人离开，伊莱还像丢了魂似的站在原地时，他立刻从柱子后面窜了出来，快步追上转身离开的伊莱。
“伊莱！梅林在上！你…你刚才…”阿尔法德气喘吁吁地跑到伊莱身边，压低声音，灰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你拉住他了？！他居然没把你扔出去？！”
伊莱仿佛才注意到阿尔法德的存在，他缓缓转过头，眼神还有些涣散，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恍惚。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只是下意识地抬起那只刚才抓住汤姆袍角的手，怔怔地看着。
“他…他碰了我的手。”伊莱的声音轻得像耳语，带着一种自己都无法相信的语气。
“什么？！”阿尔法德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他凑近仔细看了看伊莱的手，仿佛上面会留下什么印记，“里德尔？他碰了你的手？不是用魔杖？他是怎么碰的？用力吗？说什么了？”
一连串的问题像豆子一样蹦出来。阿尔法德简直无法想象那个场景——那个如今在斯莱特林内部说一不二、眼神都能冻死人的汤姆·里德尔，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回应了伊莱那样…近乎示弱的拉扯？甚至还碰了他？
伊莱摇了摇头，思绪似乎慢慢回笼，翠绿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微光，但随即又被更深的迷茫覆盖。
“他没用力…只是，轻轻盖在上面…然后说‘松开’。”他回忆着那短暂的触感，汤姆的手心是冰凉的，但那一刻，却奇异地没有让他感到被拒绝的刺痛。
阿尔法德摸着下巴，脸上露出极其困惑的表情：“只是让你松开？没骂你？没讽刺你？就这么…走了？”他挠了挠他那头总是试图保持整齐的黑发，“这不对劲，太不对劲了！按照里德尔现在的作风，他应该…”
他模仿着汤姆平时那种冰冷的语调，压低声音：“‘松开你的手，斯卡莫林，别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他应该这样才对！”
伊莱轻轻“嗯”了一声，他也觉得汤姆的反应出乎意料。他本以为会迎来更彻底的冰霜和羞辱。
“所以…”阿尔法德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伊莱的脸色，试探着问，“这算是…和好了？”
“…我不知道。”伊莱诚实地回答，他低下头，看着脚下光洁的石地板，“他只是没有推开我。”但这微不足道的一点，对于在绝望中煎熬了太久的他来说，已经足够让那颗近乎死去的心重新泛起微弱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