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棠有孕的消息如同巨石入水,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朝堂的每一个角落。
那些原本因丞相府倒台、张太妃伏诛而暂时蛰伏的势力,此刻心思再度活络起来。
摄政王有后,国本愈固,这对某些人而言,绝非好消息。
翌日大朝会,金銮殿上的气氛便透着几分微妙。
几位素来以“直言敢谏”闻名的御史,在奏对完常规政务后,互相交换了眼色,最终由一位姓王的老御史手持玉笏出列。
“陛下,摄政王殿下,”王御史声音洪亮,带着刻意营造的忧国忧民,“老臣近日闻听市井传言,心中甚是忧虑,不得不言。听闻摄政王妃身怀六甲,此乃天佑我大周,臣等亦同感欣喜。然……”他话锋一转,语气沉痛,“王爷因此辍朝多日,军政要务皆移至王府处理,更兼对王妃呵护备至,几近……专房之宠。王爷身系江山社稷之重,若因内帷之事而怠慢国政,恐非国家之福,亦非王爷贤明之道啊!望王爷以国事为重,稍抑私情,回归朝堂,方为正理!”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看似忠君爱国,实则字字句句都在指责箫晋珩因私废公,沉溺儿女私情。
立刻便有几位官员出声附和。
“王御史所言极是!王爷乃国之柱石,岂可长久滞留内府?”
“王妃有孕,自有太医仆役照料,王爷如此……未免过于小题大做。”
“长此以往,恐令朝臣离心,政务懈怠啊!”
一时间,竟有七八名官员纷纷进言,虽未明说,但矛头直指箫晋珩因苏晚棠怀孕而“荒废朝政”,甚至隐隐暗示苏晚棠有“狐媚惑主”之嫌。
龙椅上的景和帝面露难色,有些无措地看向珠帘之后。
他年纪已然不小,自然也嗅出了这并非简单的劝谏。
珠帘微动,箫晋珩缓缓踱步而出。
他今日未穿亲王袍服,只一身玄色常服,却依旧气势迫人。
他面色平静,甚至看不出喜怒,目光淡淡扫过跪在地上的那几名官员,最后落在为首的王御史身上。
“王御史,”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下了殿内所有的嘈杂,“你方才说,本王因王妃有孕,怠慢国政?”
王御史被他目光看得脊背发凉,但仗着“法不责众”及自身“清流”声望,硬着头皮道:“老臣……老臣亦是听闻……”
“听闻?”箫晋珩打断他,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尔等食君之禄,不思为国分忧,为民请命,反倒听信市井流言,在此妄议本王家事,构陷王妃清誉?北境军报尔等可曾细看?南方漕运改制方案尔等可曾完善?各地春旱赈济款项尔等可曾落实?”
他每问一句,声音便冷一分,目光如刀,挨个剐过那些跪着的官员。
“本王在王府处理政务,奏章批阅无一延误,军情决策无一错漏,尔等是觉得本王的王府不配处理国事,还是觉得本王离开了这金銮殿,便成了瞎子聋子,任由尔等在此大放厥词?!”
最后一句,他陡然提高声调,如同惊雷炸响,震得整个大殿嗡嗡作响,那几个跪着的官员更是吓得浑身一颤,伏地不敢抬头。
“至于王妃……”箫晋珩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的维护与骄傲,“她怀的,是本王的嫡出血脉,是皇室宗亲,未来的亲王或郡主!她身子柔弱,初有孕息,反应剧烈,本王身为夫君,多加看顾,何错之有?莫非在尔等眼中,皇室血脉,王妃凤体,还比不上你们在此空谈误国来得重要?!”
他猛地转身,面向景和帝与满朝文武,声音斩钉截铁,带着滔天的威严:“今日,本王便把话放在这里!王妃此胎,于本王,重于泰山!于大周,亦是社稷之福!谁若再敢以此事非议王妃,或借此攻讦本王怠政,休怪本王……以扰乱朝纲、构陷亲王之罪论处!”
“退朝!”
说罢,他不再看那些面如死灰的官员一眼,拂袖而去,留下满殿噤若寒蝉的文武百官。
摄政王在金殿之上为孕中王妃大发雷霆,强硬回护的消息,比王妃怀孕本身传播得更快。
一时间,所有蠢蠢欲动的势力都暂时偃旗息鼓,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去触这位煞神的霉头。
同时,“摄政王宠妻无度”的名声也彻底坐实,并且升级为了“冲冠一怒为红颜,金殿护妻慑百官”。
消息传回王府,苏晚棠正被箫晋珩盯着喝安胎药。
听闻凌默低声禀报朝堂之事,她握着药碗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身旁面色如常的男人,心中百感交集。
有感动,有温暖,却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王爷,您何必为了妾身,在朝堂上如此动怒?那些御史……终究是言官。”她轻声道。
箫晋珩接过空碗,递上蜜饯,语气淡然:“言官便可信口雌黄,构陷本王王妃?若非看在他们尚有几分用处,今日便不是呵斥那么简单了。”他俯身,指尖轻轻拂过她的脸颊,目光深邃,“晚棠,你记住,无论何时,你和孩子,都是本王的第一要务。任何试图伤害你们,或让你们受委屈的人或事,本王都会将其碾碎。”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
苏晚棠知道,他说到做到。
然而,朝堂上的风波虽被强行压下,但王府内,却因箫晋珩这“椒房专宠”的态度,掀起了另一场无形的波澜。
王爷对王妃的呵护已经到了无微不至、近乎偏执的地步。
主院俨然成了王府中的禁地,除了茯苓、豆蔻等少数几个贴身伺候的,以及定期请脉的太医,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就连府中几位资历颇老、掌管事务的嬷嬷,想回禀事情,也需得层层通传,由凌默或王爷亲自过问,生怕惊扰了王妃养胎。
箫晋珩更是将“适可而止”的原则抛到了九霄云外。
苏晚棠随口一句“今日天气不错”,下一刻王爷便下令将观星楼通往花园的路铺上厚厚的波斯地毯,以防她滑倒;她多看了一眼库房里一尊送子玉观音,没过半天,京中各大寺庙道观里类似的珍品便被搜罗一空,送到她面前任其挑选;她夜间偶尔腿抽筋,呻 吟一声,王爷便能立刻惊醒,亲自为她按摩直至天亮,第二日眼底布满血丝却依旧坚持处理公务……
这种密不透风的保护,起初让苏晚棠倍感甜蜜安心,但时日一长,却渐渐让她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她仿佛成了被圈养在金丝笼中的雀鸟,失去了所有的自由和空间。
这日,苏晚棠实在闷得慌,想在王府花园里稍微走一走。
谁知刚被茯苓扶着出了主院门,还没走到回廊尽头,箫晋珩便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她身后,眉头紧锁。
“外面风大,日头也毒,你身子重,怎能随意出来走动?快回去歇着。”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伸手便要扶她回去。
苏晚棠看着廊外和煦的阳光,连片云彩都没有,哪里来的风大日毒?
她心中憋了许久的那股郁气终于有些按捺不住,轻轻挣开他的手,语气尽量平和:“王爷,太医也说了,孕妇需适当活动,利于生产。妾身只是想在附近走走,透透气,不会走远。”
“不行。”箫晋珩断然拒绝,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色(其实是闷的),更是心疼,“你想透气,本王让人把暖房里的花搬些到房里。或者,你想看什么,本王陪你就在院里看看。”
他说着,对身后的凌默使了个眼色,凌默立刻会意,准备去搬花。
苏晚棠看着他那紧张过度、几乎要将她与外界彻底隔绝的样子,一股莫名的委屈和烦躁涌上心头。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微微发颤:“王爷,妾身不是瓷娃娃!我只是怀了个孩子,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您这样将我关在房里,与坐牢何异?”
这话一出口,她自己先愣住了。
箫晋珩也愣住了,他显然没料到苏晚棠会说出这样的话,看着她眼中隐隐的水光,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慌乱瞬间取代了之前的强势。
“晚棠,我……”他上前一步,想将她拥入怀中解释。
苏晚棠却后退了半步,别开脸,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疲惫:“妾身有些乏了,想回去歇息。王爷政务繁忙,不必陪着妾身了。”
说完,她不再看他,由茯苓扶着,转身慢慢走回了主院。
这是自成婚以来,苏晚棠第一次对箫晋珩流露出如此明显的抗拒和疏离。
箫晋珩僵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那双惯常执掌生杀大权的手,竟有些无措地蜷缩起来。
他……他只是太害怕失去她和孩子,他只是想将她护得周全,为何……她会觉得是在坐牢?
凌默站在一旁,看着自家王爷脸上那罕见的、近乎茫然的神情,心中暗叹一口气。
王爷这“宠妻”的功力登峰造极,但这“度”的把握,看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