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的灯火与喧嚣,在宁安市湿冷的夜空中渐渐散去,如同投入湖面的最后一盏河灯,曳着温暖的光尾,沉入记忆的深潭。
年,算是彻底过完了。街巷恢复了平日的节奏,空气中却还残留着一丝慵懒的、属于节后的倦怠与空寂。山间的“听松居”愈发清静,只有屋檐融雪滴落的水声,敲打着午后漫长的时光。
沈屿和王曼丽在宁安的生活,安稳而惬意,但那种蛰伏了一整个寒冬后,对于远方的隐约渴望,却如同地底涌动的春泉,开始悄然滋生。
尤其对于生性活泼好动的王曼丽而言,温暖的南方、陌生的风景,有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某个午后,她趴在沙发上看旅游杂志,看到彩云之南的图片时,眼睛亮晶晶地感叹:“哇!沈老师,你看春城!四季如春,滇湖的海鸥,还有好多好吃的菌子!我们什么时候去看看吧?”
沈屿合上手中的书,望向窗外。宁安的春寒依旧料峭,枝头的新绿尚在酝酿。或许,是时候再次出发了。去一个温暖的地方,让身心彻底舒展。他看了一眼身边满眼期待的姑娘,点了点头:“好。”
决定既下,便不再拖延。元宵节后,沈屿和陈妈妈还有李婉怡告别。
在阳光孤儿院,陈妈妈拉着两人的手,千叮万嘱,眼里满是慈爱和不舍:“路上小心!到了地方来个信儿!曼丽,照顾好小屿,也照顾好自己!”
李婉怡也来了,她气色比之前好了许多,眼神平和,递给王曼丽一小罐自己腌的酱菜,轻声说:“路上吃,开胃。”言语间,已是一种淡淡的、却真实的亲情。沈屿看着她们,心中安然。此地的牵挂,已有了稳妥的安置。
这一次,他们没有选择飞机或高铁,而是决定开着那辆黑色的“长龙·揽胜”,一路向西。沈屿喜欢这种掌控节奏、随时可以停下的自由感。
王曼丽更是兴奋不已,把这次旅行称为“我们的私奔之旅”!她提前做了详细的路线攻略,下载了无数歌单,将零食塞满了后备箱的角落。
出发那天,天色微明,春日清晨的空气还带着寒意。沈屿和王曼丽一起,将必要的行李——主要是画具、书籍、电脑和几箱应季衣物——搬上车。
王曼丽像个即将春游的小学生,雀跃地跳上副驾驶,系好安全带,对着后视镜里的“听松居”挥了挥手:“再见啦!等我们回来哦!”
引擎发出低沉平稳的轰鸣,“长龙·揽胜” 驶出宁静的山道,汇入初醒的城市车流,然后拐上西行的高速公路。将宁安的山水楼宇,缓缓抛在身后。
这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慢旅行。他们走走停停,一路欣赏美景,完全不赶时间。
高速路走得少,偏爱那些蜿蜒于山水之间的国道、省道。沈屿开车很稳,王曼丽则负责导航和播放音乐,时而跟着哼唱,时而指着窗外的景色大呼小叫。
他们曾在湘西的群山中穿行,看云雾缭绕的吊脚楼寨子,在沱江边的古镇住了一晚,尝了地道的血粑鸭;他们曾驶入黔东南的万亩茶海,在漫山遍野的翠绿中驻足,品一杯新炒的明前茶;他们曾在桂北的喀斯特地貌间蜿蜒前行,奇峰罗列,倒影如画,如同行驶在巨大的水墨长卷中;他们也在黔滇交界的乌蒙山区盘桓,感受磅礴与险峻……每遇到心仪之处,便随意找个小镇或村落住下,或一日,或两三日,全凭心情。
王曼丽的活泼性格在这旅途中展现得淋漓尽致。她能用半生不熟的当地话和路边卖水果的阿婆聊天,能钻进最热闹的市集搜寻稀奇古怪的小吃,能因为看到一片绝美的油菜花田而要求立刻停车拍照,也能在某个不知名的水库边,安静地陪沈屿钓上一整天的鱼,虽然她依旧没什么耐心,但那份陪伴的诚意,让沈屿觉得,连等待鱼上钩的时光都变得有趣起来。
沈屿则依旧是沉静的。他用心感受着沿途的风土人情,用相机记录下动人的光影,偶尔也会拿出速写本,勾勒几笔山川轮廓或市井百态。
更多的时候,他只是开着车,听着音乐,看着身边这个因为一点点新发现就雀跃不已的姑娘,嘴角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温和笑意。这种有人分享旅途点滴的感觉,与他以往独自漂泊的孤寂,是截然不同的体验。
车轮滚滚,时光缓缓。穿过崇山峻岭,跨过江河溪流,南国的春意愈发浓郁。气温逐渐升高,空气变得湿润,路边的植被也从耐寒的墨绿,变为鲜亮欲滴的翠绿,繁花似锦,生机勃勃。
在正月末,一个阳光明媚、暖风拂面的下午,他们的车子终于驶入了被誉为“春城”的昆市地界。
这里果然名不虚传,天空是那种高原特有的、清澈湛蓝的宝石色,阳光毫无遮拦地洒下来,温暖却不燥热,空气中弥漫着花草的芬芳和一种慵懒闲适的气息。
他们没有进入喧嚣的市区,而是按照王曼丽攻略上的指引,沿着环湖路,驶向了城郊的滇湖。
浩渺的滇湖烟波荡漾,水天一色,岸边垂柳依依,不时有白色的海鸥成群飞过,发出清脆的鸣叫。沿着湖畔公路行驶,风景如画,让人心旷神怡。
车子最终在一个岔路口拐下主路,驶入一条相对僻静的、沿着湖岸蜿蜒的柏油小路。
路两旁是高大的桉树和茂密的竹林,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越往里走,越是清幽。大约行驶了十几分钟,前方出现一个临湖而建的、有着优美景色的小村子。
村口立着一块天然巨石,上面用红漆刻着三个娟秀的字:风铃村。
正如其名,一进村子,便听到阵阵清脆悦耳的风铃声。循声望去,只见家家户户的屋檐下、窗棂上、庭院里的树上,都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风铃。
有古朴的陶制风铃,有精致的铜制风铃,有色彩斑斓的玻璃风铃,还有用贝壳、竹片、甚至晒干的种子制作的原生态风铃。
滇湖上吹来的微风拂过,成千上万只风铃便一齐轻轻摇曳,发出高低错落、清脆空灵的声音,如同一场永不落幕的自然音乐会,为整个村庄笼罩上一层梦幻、宁静而又充满灵气的氛围。
村子不大,白墙黛瓦的民居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山坡上,面朝滇湖。石板小路干净整洁,两旁种满了花草。
几只土狗懒洋洋地趴在路边晒太阳,看到陌生车辆,也只是抬了抬眼皮。村民不多,显得安详而从容。湖光山色,风铃清音,这里的时间仿佛流淌得格外缓慢。
“就是这里了!风铃村!”王曼丽扒着车窗,眼睛闪闪发光,脸上写满了惊叹与喜爱,“天啊!沈老师!这里太美了!跟我想象的一模一样!不,比我想象的还要美!你听这风铃声!好像能把所有烦恼都吹走一样!”
沈屿放缓车速,缓缓行驶在村中唯一的车行道上。他也被这里的宁静与灵秀所打动。
与他之前隐居过的海边、山城、瓷都不同,这里有一种独特的、轻盈而诗意的美。王曼丽觉得这里很美,而他,也同样被这份美所吸引。
他将车停在村口一小片空地上,和王曼丽下车步行。微风拂面,带来滇湖的水汽和花草的清香,伴随着叮叮当当的风铃声,的确让人心神宁静。
他们沿着石板路慢慢走着,看到有老太太坐在门口晒太阳、摘菜,有客栈和茶馆挂着朴素雅致的招牌,偶尔有游客模样的年轻人骑着租来的自行车说笑着经过。
走到村子靠近湖岸的一头,他们看到一栋独立的、带着个小院子的二层白族风格小楼。小楼位置极佳,推开窗就能将滇湖的万顷碧波尽收眼底。
院子用低矮的竹篱笆围着,种着几丛翠竹和几株正在盛开的山茶花。院门上挂着一个木牌,上面用毛笔写着“临湖小筑,闲人免进”,但旁边还有一个更小的牌子,写着“可长租”和一个联系电话。
王曼丽几乎是立刻就被这栋小楼迷住了,拉着沈屿的手,兴奋地小声说:“沈屿!你看这里!太棒了!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不对,是面朝滇湖!还有风铃声!要是能住在这里该多好啊!”
沈屿站在院门外,眺望着烟波浩渺的湖面,听着耳边清脆连绵的风铃交响,感受着这份远离尘嚣的宁静与美好。
一种久违的、想要停下来的冲动,涌上心头。这里的环境、氛围,都符合他“躺平”的追求,而且,似乎也特别适合王曼丽这样喜欢浪漫和自然的性子。
他决定住下来。
没有太多犹豫,他拿出手机,拨通了木牌上的电话。接电话的是一位声音温和的中年男子,是房主。沟通很顺利,房主就住在隔壁村,很快便赶了过来。
看过房子,内部装修简洁干净,设施齐全,视野绝佳。价格也合理。沈屿没有过多讨价还价,当场便签了三个月的长租合同,支付了租金。
拿到钥匙,打开“临湖小筑”的院门和王曼丽迫不及待地冲进小楼,楼上楼下跑了个遍,每个房间都发出惊喜的欢呼。
沈屿则站在二楼的露台上,凭栏远眺。滇湖的湖面在夕阳的映照下,泛着金色的波光,偶有帆影点点。
对岸的西山峰峦叠翠,轮廓优美。村里的风铃声随着晚风阵阵传来,悠扬悦耳。
王曼丽跑上来,从后面抱住他,把脸贴在他的背上,声音里充满了幸福和满足:“沈屿,我们真的住在这里了?我不是在做梦吧?”
沈屿转过身,将她搂在怀里,看着远处水天一色的美景,感受着怀中人的温暖,心中一片宁静安然。他低头,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吻。
“不是梦。我们住下了。”
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投射在露台光滑的木地板上。
风铃村,这个滇湖畔的世外桃源,将成为他们下一段旅程的起点。这里有湖,有风,有铃,有彼此。
未来的日子,想必会如这风铃声一般,清脆,悠远,而又充满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