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尾声,在几场声势浩大、荡涤尘嚣的暴雨与间歇的酷热中,悄然临近。
“听松居”内,因着持续的空调和良好的通风,依旧维持着宜人的清凉。
王曼丽的孕期进入了相对稳定舒适的阶段,腹部隆起如小山,但行动尚算自如,胃口极佳,精神饱满。
沈屿的陪伴细致入微,李婉怡的照料无微不至,日子在平静与期待中缓缓流淌。
然而,一个星期前李婉怡脸上那一闪而过的阴霾,如同投入湖面的一颗小石子,虽未掀起巨浪,却留下了淡淡的涟漪,在沈屿心中悄然荡漾。
如此,又过了一个星期。
这一个星期里,李婉怡的表现似乎恢复了正常,依旧忙碌于家务,对王曼丽关怀备至,脸上也常带着笑容。
但沈屿敏锐地察觉到,母亲的眼神深处,偶尔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愁绪和挣扎,尤其是在独处或接听某些电话时,她会不自觉地蹙起眉头,通话时间很短,语气也带着刻意的疏离和疲惫。
沈屿看在眼里,却始终没有开口询问。
他尊重母亲的隐私,也相信她有能力处理自己的事情。
他只是在日常的相处中,给予她更多的关注和无声的支持,比如在她忙碌时主动搭把手,在她显得疲惫时劝她多休息。
终于,在一个午后,天空阴沉,闷热无风,似乎正在酝酿一场雷雨的时候。
王曼丽在午睡,沈屿在画室整理画稿,李婉怡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走了进来。
她将水果放在画案一角,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离开,而是站在窗边,望着窗外压抑的天色,双手无意识地搓着围裙的衣角,神情犹豫。
沈屿放下手中的画册,安静地看着母亲的背影,没有催促。
沉默了片刻,李婉怡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表情,但眼神中充满了无奈与一丝苦涩。
她走到沈屿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说出了实情。
“小屿,”她的声音有些低沉,带着些许沙哑,“有件事……妈想了几天,觉得还是应该跟你说一下。”
“妈,您说。”沈屿语气平和,递给她一杯温水。
李婉怡接过水杯,却没有喝,只是用双手捧着,仿佛汲取一点暖意。
她叹了口气,敢情是关于她后面跟那个已经离婚的丈夫(周家明)所生的儿子——周星宇的事情。
“周星宇……他从国外回来了。”李婉怡的声音带着复杂的情绪,“说是……学业完成了,不想在国外待了,想回国发展。”
沈屿静静听着,没有插话。他对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几乎没有任何印象。
“他回来没多久,就联系了我。”李婉怡的眉头蹙紧,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满和失望。
“这家伙,一回来就说不想找工作,想自己创业,开口就要一笔不小的启动资金。 口气大得很,说什么项目前景多好,一定能成功。”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嘲讽:“他爸可能是了解他是个什么德性的人,知道他好高骛远、眼高手低,并没有给钱,还把他训斥了一顿,让他脚踏实地从基层做起。”
“结果,”李婉怡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气愤,“这家伙就把主意打到了我这个当妈的身上! 三天两头给我打电话,发信息,软磨硬泡,说什么我是他亲妈,不能看着他没出息……”
说到后面,李婉怡的声音有些哽咽,眼圈也红了。
显然,儿子这番既要钱又带有道德绑架意味的纠缠,让她既伤心又愤怒。
那套“创业”的说辞,在她听来漏洞百出,更像是不愿吃苦、只想一步登天的借口。
而对方提起淡漠的亲情,更是戳中了她心中一直以来的隐痛。
沈屿听了李婉怡的陈述,心中了然,不由得也叹了口气。 这种事情,在现实中并不少见。
被娇惯、缺乏历练的年轻人,总幻想着能轻松成功,将父母的积蓄视为理所当然的创业基金。
而周星宇与李婉怡疏远多年,如今有求于人时才想起“母子亲情”,其动机和诚意,实在令人怀疑。
理论上,从旁观者的理性角度,沈屿是想劝劝李婉怡的。
他想告诉她:首先,当时离婚时,她本身分的财产就不多,周家虽算富裕,但大部分是固定资产和公司股权,李婉怡心灰意冷,也没多想争取,最终只分到了一百多万的现金,以及一套位置偏远的、在宁安市郊区的老房子。
这些是她多年婚姻换来的、也是她未来安身立命的根本。
更因为当时闹离婚时,周星宇和他姐姐都没有怎么为处境艰难的母亲说过话,甚至有些偏向他们父亲,这让李婉怡一度非常寒心。
如今,这个疏于联系、未尽孝道的儿子,一回来就理直气壮地伸手要钱,而且是为了一个听起来就不靠谱的“创业项目”,于情于理,都不值得她拿出宝贵的积蓄去冒险。
沈屿在心里想了想,这些道理,母亲未必不明白。
她只是被那声“妈”和那份残存的、或许永远无法割舍的母子血缘牵绊着,内心充满了挣扎和痛苦。
直接拒绝,怕被说不近人情,怕彻底断了这份本就脆弱的联系;答应给钱,又明知大概率是肉包子打狗,不仅损失钱财,还可能助长对方不劳而获的心态。
最终,沈屿还是决定不直接发表意见。
他深知,不管怎么样,这些财产(现金和房子)从法律和情理上,都是李婉怡自己的个人财产,她拥有完全的处置权。
她怎么处理,是她自己的事情,旁人(包括他这个儿子)都不应过度干涉。
更重要的是,沈屿根本看不上那点财产,以他如今的身家和能力,李婉怡即使真的倾尽所有,甚至负债累累,他也能轻松地把她照顾得非常好,确保她晚年衣食无忧,生活富足。
于是,沈屿没有给出“给”或“不给”的建议,也没有分析其中的利害关系。
他伸出手,轻轻覆盖在母亲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背上,目光平静而温和地看着她,直接说道:
“妈,这件事,是您和周星宇之间的事情。钱是您的,房子也是您的,您自己处理就好。无论您做出什么决定,我都支持您。”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坚定:“您只需要记住一点:反正,就算您最后身无分文,我也能把您照顾得非常好。‘听松居’永远是您的家,我和曼丽,还有即将出生的孩子,都是您的家人。您不用担心任何后顾之忧。”
沈屿这番话,既表达了对母亲财产自主权的绝对尊重,也给了她一个坚实的经济和情感后盾。
他将选择权和责任,完全交还给了李婉怡自己。
李婉怡听完儿子的话,愣了片刻,随即泪水夺眶而出。这泪水中有委屈,有释然,更有被理解和支持的感动。
她明白儿子的意思了。
他没有替她做决定,没有指责她可能的心软,而是告诉她:无论你做什么选择,家都在这里,我永远是你的依靠。
“小屿……谢谢你……妈知道了……”
李婉怡哽咽着,反手握紧儿子的手,用力点了点头,“妈……妈会好好想想的……不会犯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