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八月,盛夏的帷幕彻底拉开,宁安进入了全年最酷热难耐的时节。
天空仿佛被烈焰炙烤过,呈现出一种刺眼的、近乎苍白的亮蓝色,太阳如同巨大的火球,悬在头顶,毫不留情地倾泻着灼人的光与热。
空气滚烫而凝滞,没有一丝风,远处的景物在热浪中扭曲变形。
山野间的绿意被晒得有些发蔫,叶片卷曲,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
蝉鸣声嘶力竭,从清晨持续到深夜,带着一种濒死般的疯狂,更添烦躁。
只有在午后,天际积聚起墨黑的、边缘镶着刺眼金边的积雨云时,才会迎来一阵短暂的、夹杂着电闪雷鸣的瓢泼大雨。
雨水猛烈地敲打着屋顶和树叶,蒸腾起一片白茫茫的水汽,但往往雨歇云散后,湿热的闷热感反而变本加厉,如同置身于巨大的蒸笼之中。
“听松居”成为了这片酷热天地中难得的清凉孤岛。
厚重的窗帘终日低垂,阻隔着肆无忌惮的烈日,中央空调维持着恒定的舒适温度。
庭院里的花草需要早晚频繁浇水才能维持生机,葡萄藤和瓜蔓提供了些许绿荫。
李婉怡在廊檐下挂起了更多的竹帘和苇席,清晨和傍晚会打开门窗通风,让山间略带凉意的空气流入。
整个山居在炎炎夏日中,保持着一种内敛的、静谧的活力。
盛夏的到来,并未打乱“听松居”固有的节奏。
日子在酷热的外部环境中,复归平静,甚至因为天气原因,变得更加内向和专注。
王曼丽的孕期进入了稳定期,腹部隆起得比较明显,像揣着一个圆滚滚的西瓜,行动愈发笨拙,但精神很好。
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凉爽的室内,看书、听音乐、或者对着笔记本电脑,慢悠悠地构思着她的《亲爱的,热爱的》,享受着创作和孕育的双重喜悦。
沈屿和李婉怡的照料更加无微不至,确保她安然度夏。
沈屿自己的时间,更多地分配给了画室。
炎热的天气限制了户外活动,反而让他有了更多沉潜于内心世界的机会。
他又整理了一批近期的画作,委托给林悦,由其联系嘉德拍卖行,为秋季大拍做准备。
这批作品数量不多,但题材丰富,既有描绘宁安夏日山光水色的水墨小品,笔触酣畅淋漓,墨色淋漓,尽显雨后的清新与生机;也有几幅构图精巧、色彩沉稳的静物油画,展现了他在西方绘画技法上的深厚功底。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夹杂在这批作品中的两幅尺幅不大、却极为特殊的油画。
这两幅画的题材很寻常,一幅是庭院一角沐浴在午后强光下的月季花丛,另一幅是雷雨前夕阴沉天光下的湖面山影。
但它们的特殊之处在于,它们是两幅“耀变”作品!
与之前那幅引起轰动的《窑变·曦光》不同,这两幅画的“耀变”效应更加微妙和内敛。
那幅月季图,在正常光线下,是写实而绚烂的盛放景象,色彩饱满,光影逼真。
但当观者移动到特定角度,或者光线强度发生微妙变化时,花瓣的边缘会泛起一层极其淡雅的、如梦似幻的七彩光晕,仿佛花朵自身在发光,而不是被光线照亮,那种光泽流转不定,稍纵即逝,增添了神秘而圣洁的气息。
而另一幅湖光山色图,在大多数时候是阴郁沉静的调子,但若在昏暗环境下用特定角度的弱光照射,画中湖水的暗部会隐约透出幽蓝色的、如同极光般的微光,山峦的轮廓也似乎变得更加深邃立体,整个画面瞬间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静谧而强大的生命力场。
这两幅作品,是沈屿在探索“光与物质关系”的绘画语言上,更加精进和成熟的体现。
他不再追求那种戏剧性的、强烈的视觉转换,而是将“耀变”效果融入到画面的肌理和意境深处,使之成为作品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需要观者静心凝神、在特定条件下才能捕捉到的、私密而珍贵的审美体验。
这比单纯的视觉奇观,更富艺术深度和感染力。
嘉德拍卖行的专业人士在收到这批作品,尤其是鉴定那两幅“耀变”油画时,很是欣喜,甚至可以说是激动万分。
他们深知“安知鱼”的“耀变”系列作品在收藏界的巨大价值和稀缺性。
这两幅新作,虽然在视觉效果上不如《窑变·曦光》那般具有冲击力,但其技术的精妙、意境的内敛和引发的哲学思考,更胜一筹,绝对能再次引爆高端收藏市场。
他们立刻将这两幅画列为了秋季拍卖会的重点拍品,开始精心策划宣传方案。
与此同时,李婉怡那边,关于她儿子周星宇索要创业资金的事情,在经过一段时间的纠结和拉扯后,最终有了结果。
她给出了一百万,转账给了周星宇。
在电话里,她说是“借” 给他,要求他写下了借条,约定了还款期限(虽然她自己心里也清楚,这十有八九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她这么做的原因很复杂,有残存的母爱,有对过往疏于陪伴的愧疚,或许也有一丝“花钱买心安”、希望以此了断纠缠的无奈。
她甚至没有告诉周星宇这是她几乎大部分的现金积蓄。
对此,沈屿在得知后,并没有多说什么。
他没有询问细节,没有评价对错,甚至没有流露出任何惊讶或不满的情绪。
只是在李婉怡某天傍晚显得有些心神不宁、欲言又止时,他平静地给她倒了杯茶,淡淡地说了一句:“妈,钱的事情,您自己处理妥当就好。别太放在心上。”
沈屿心里猜测,给出了这一百万后,以母亲的经济状况,她手头应该没有多少现金了。
那套郊区的老房子是她最后的固定资产,也是她情感上的一个寄托。
他理解母亲的决定,尽管他认为这并非明智之举。
但这都是李婉怡自己的选择,他尊重她的财产处置权,也尊重她作为母亲面对那份复杂亲情时所做的艰难抉择。
沈屿什么也没说,只是暗中决定,以后在生活开支上,自己要承担更多,确保母亲不会因为经济问题而产生压力。
生活继续平静地流淌。盛夏的午后,常常是“听松居”最安静的时段。
王曼丽在午睡,李婉怡或在整理家务,或在休息。
沈屿则独自待在画室,就着空调的低鸣,或阅读,或对着空白的画布沉思。窗外是灼热的、近乎凝固的世界,蝉鸣如潮;窗内是清凉的、心绪沉静的天地。
偶尔有雷雨袭来,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玻璃,天地间一片混沌,但雨过天晴后,远山如洗,空气清新,又会带来短暂的惬意。
沈屿站在画室窗前,看着雨后庭院里被雨水打湿的、愈发翠绿的叶片,心中一片宁静。
母亲的抉择,作品的交付,外界的喧嚣,都如同这夏日的雷雨,来了又去,而“听松居”内,那份由爱和陪伴构筑的宁静,才是永恒的背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