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无形的丝线骤然收紧,空气仿佛凝固成了胶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阻力。
萧然的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电驴车身,额角滑落的冷汗不是因为炎热,而是源自一种深入骨髓的、被整个世界规则所排斥的寒意。
这不是寻常的抓捕,这是一场来自城市秩序本身的绞杀。
天罗地网阵,一个听起来充满古典武道意味的名字,其本质却是现代科技与律法玄学最恐怖的结合。
城市里每一条斑马线,每一次扫码支付,甚至每一个公共场所的禁烟标识,都在此刻化作了阵法的一个节点,共同编织成一张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法网,言出法随,规则即是镇压。
他用意念艰难地呼唤系统,往日里瞬间响应的蓝色光屏,此刻却像一台老旧的电视机,屏幕上满是闪烁的雪花噪点。
商城是灰色的,抽奖功能被一个巨大的红色锁链图标封死。
他的生命线,被切断了。
“宿主……他们……他们在定位我的核心代码……”小绿的声音在脑海中断断续续地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惧和颤抖,“数据流正在逆向冲刷……他们要格式化我!就像当年清除那些试图寻找规则漏洞的、失败的骑手AI一样!”
失败的骑手AI。
萧然的心猛地一沉。
他听灯叔说过,那些都是都市传说,是被系统淘汰后数据彻底消散的同行。
原来,他们不是消散,而是被“格式化”了。
就在这绝望的窒息感即将吞噬他时,一阵刺耳的、与周围高度秩序化环境格格不入的引擎轰鸣声撕裂了沉寂。
一辆破旧到几乎快要散架的三轮摩托车,车斗里堆满了废弃的电路板和数据线,像一头狂暴的野兽,悍然冲破了由数据流构成的无形封锁线。
一个瘦削的少年从车上敏捷地跳下,他脸上戴着一个硕大的VR眼镜,镜片上正疯狂滚动着瀑布般的绿色代码。
少年一把扯下眼镜,露出一双因长期熬夜而布满血丝,却亮得惊人的眼睛,他死死盯着萧然:“你是萧然?灯叔说你会来这里!”
不等萧然回答,他已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语速快得像在扫射代码:“我叫阿码。别愣着,这阵法用的是‘契约共振’,简单说,就是你和这座城市签订的每一个隐形契约——比如遵守交规、按时缴费——都成了束缚你的力量。我这台‘气感终端’,是改装过的,可以反向注入它的频率,形成一个短暂的屏蔽场。听着,我最多能撑三分钟!”
说着,阿码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外壳坑坑洼洼的金属盒子,上面布满了复杂的接口和闪烁的指示灯。
他的手指在凭空投射出的虚拟键盘上化作一片残影,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萧然的脑子在瞬间完成了一次重启。
恐惧被压下,求生的本能和骑手的职业素养让他立刻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
“三分钟……”他喃喃自语,眼中重新燃起光芒,“够送一单了!”
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通,听筒里传来灯叔标志性的、仿佛肺部永远积着一口浓痰的咳嗽声。
“灯叔,第七单。”萧然语速极快,言简意赅,“收件人‘茶婆子’,地址鬼市后巷。物品是……一张写着‘我不认罚’的发票。”
“咳咳……咳……”灯叔剧烈地咳嗽了两声,声音却沉稳如山,“行,她等你很久了。小子,记住,被系统锁死的门,就别走正门。我把东区那座废弃老铁塔的信号给你开个后门,用‘基站跳频’跳过去。这是老家伙们的玩法,那帮穿西装的年轻人不懂。”
“明白!”
与此同时,阿码已经将一根细长的铜线精准地插入萧然电驴的电池接口。
原本黯淡的仪表盘瞬间亮起,但不是熟悉的蓝色,而是一种诡异深邃的幽绿光芒,屏幕上的数据流不再是雪花,而是变成了无数游走不定的蝌蚪状符文。
“我用‘代码打坐’的算法,模拟出‘化劲’的波动,暂时骗过阵法的感知核心。但这个后门信号跳跃的窗口期只有0.3秒,你必须在那个瞬间启动配送,否则我们都会被律网的纠错机制锁定!”阿码的额头也渗出了汗珠,显然这对他来说也并非易事。
萧然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抽出那张皱巴巴的发票。
他没有笔,情急之下,撕开一包辣条,用手指蘸着油腻鲜红的辣条酱,在发票背面飞快地写下一行字:此单由无籍者承运,不受律网管辖。
这是一种古老的契约仪式,同样是灯叔教他的,用以在非常规配送中声明自身的“法外”身份。
他将发票一角撕下,塞进嘴里,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宣誓。
然后,他将目光死死锁定在仪表盘上,那个“接单”的虚拟按钮正在幽绿的光芒中若隐若现。
“三、二、一……跳!”阿码嘶吼道。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萧然的拇指重重地按了下去。
电驴猛然一震,车身竟开始在现实与虚幻的数据之间剧烈闪烁。
在这一刻,它不再是一辆普通的交通工具,而更像是一段即将被发送出去的数据包。
城市数据监管中心,巨大的光幕墙上,代表萧然的那个红点突然分裂、模糊。
负责监控的“执行官”荀无漏那只闪烁着蓝色冷光的机械义眼猛地收缩。
“目标信号出现多节点同步跳跃!正在尝试封堵……封堵失败!”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响起。
“不可能!”荀无漏一拳砸在控制台上,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未在‘律网’中注册身份的‘无籍者’,根本无法触发多节点同步!他的权限是哪来的?调动第三、第五、第八区的冗余数据流,给我把他压死在数据隧道里!”
然而,一切都晚了。
监控画面上,八个不同位置的摄像头同时捕捉到了萧然一闪而过的残影,但下一秒,他又同时从八个画面中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一道红色的电光,贴着地面,在无数闸机和感应门的缝隙中一闪而逝,彻底消失在监控的死角——鬼市。
鬼市后巷,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廉价香料的混合气息。
萧然的电驴带着一身数据闪烁的余晖,稳稳停在一个不起眼的茶摊前。
他甚至来不及喘息,一个箭步冲上前,将那张带着辣条酱味的发票“啪”地一声拍在桌上。
摊主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妇人,人称茶婆子。
她眼皮都未抬一下,慢悠悠地端起面前一个粗陶茶碗,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声音沙哑地说:“终于来了个不怕规矩的。”
她伸出干枯的手,拿起那张发票,看也不看,随手将其投入身旁一个烧着炭火的小泥炉中。
炉火骤然腾起,火焰不再是寻常的橘红色,而是化作一道耀眼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瞬间又熄灭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小绿的声音在萧然脑海中爆发出一阵狂喜的尖叫:“第七单完成!灰色气运已集齐!正在生成‘漏洞密钥’!商城……正在重启……权限恢复中!”
然而,她的喜悦只持续了不到一秒。
嗡——
整座城市,无论是最繁华的商业中心巨型广告牌,还是街边小店的电子菜单,甚至是每个行人手腕上的智能终端,所有电子屏幕都在瞬间被强制切换,闪现出一行冷酷的红色大字:
“警告:检测到非法配送行为,系统正在执行合规性清除程序。”
紧接着,荀无漏那不带任何感情、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声音,通过全城的扬声器系统,清晰地传到每一个角落,也狠狠地刺入萧然的耳膜:
“无籍的骑手,你以为躲进城市的阴影里就能逃脱律网的制裁吗?你的行为已上报宗族。明日午时,我们将启动‘律令格式化’,彻底抹除你的系统,以及你存在过的一切数据痕迹。”
声音散去,城市的喧嚣重新回归,但那股死亡的寒意却比之前的天罗地网阵更加浓烈。
明日午时,这是最终的审判宣告。
萧然站在鬼市的阴影里,心脏狂跳之后,反而陷入了一种异样的平静。
他低头看向自己身上那件普通的骑手外套,在刚才完成第七单,金色火焰升腾的瞬间,他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凉而沉重的东西涌入了这件衣服里。
此刻,那件外套的布料似乎变得比黑夜还要深沉,隐约间有种吞噬光线的感觉。
系统正在重启,但速度很慢。
漏洞密钥已经生成,但距离完全掌控,还需要时间。
而敌人,只给了他不到二十个小时。
等待,就是死亡。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城市中心那座灯火通明、直插云霄的数据中心大楼。
荀无漏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那不仅仅是威胁,更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宣判。
萧然的眼神从迷茫、震惊,逐渐变得锐利如刀。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他不是失败的骑手AI,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既然规则要抹杀他,那就在被抹杀之前,把这该死的规则,撕开一个更大的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