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丝飘落，划过青衫客耳侧时带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凉意。他未抬手去抚断开的发带，只是缓缓垂下眼帘，折扇横于胸前，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三丈之外，陈浔依旧半跪于地，左臂环着澹台静，右掌紧握青冥剑，剑尖斜插地面，七星剑阵七道符文流转不息，如呼吸般起伏。
战气逆行带来的痛楚已从肋骨蔓延至肩胛，像有钝刀在经脉中来回拖割。他没有睁眼，也不敢睁眼。一睁，便是破绽。
可就在这死寂之中，怀中女子的手腕忽然轻颤了一下。
极细微，却真实。
陈浔眉心一跳，不动声色地将耳朵贴近她唇边。澹台静双目蒙绸，气息微弱，嘴唇几乎未动，只有一缕极轻的气流拂过耳畔，吐出三个字：
“东南方。”
声音淡得如同梦呓，却被他听得清晰。
他瞳孔骤缩。
不是靠听觉，也不是靠神识探查——是她告诉他的。她以残存的神识穿透了幻障，看穿了那道隐匿的气息。
陈浔掌心微微一紧，青冥剑嗡鸣一声，剑脊上的血痕被体温蒸出淡淡雾气。他仍不动，甚至连呼吸都未乱半分。东南角，那片由两名倒地弟子身躯遮掩的石壁死角，气流确实滞了一瞬。方才剑阵扫荡全场时，那一处的剑气回流略显迟缓，像是被什么无形之物轻轻挡了一下。
现在想来，并非阵法瑕疵，而是有人刻意收敛气息，藏身其中。
更可怕的是——那气息波动的频率，竟与澹台静的神识韵律极为相似。
仿若复刻。
陈浔嘴角缓缓扬起一丝冷笑。难怪那人迟迟不退，也不强攻。不是无力，是在等。等他心神动摇，等他误判敌我，等他在守护与怀疑之间生出裂隙。
可惜。
他右手五指微旋，青冥剑在掌心轻转半寸，剑柄末端悄然压下一道隐秘纹路。这是他在玄剑门推演《七星剑阵图》时自行添加的控阵枢机——无需起身，不必引气，仅凭指尖一点力道，便可偏移阵眼重心。
剑阵七痕无声挪移，原本均匀分布的剑气漩涡开始向东南方向倾斜。地面符文逐一亮起，却无轰鸣，只有低沉的嗡响，如潮水暗涌。
东南角，那道青影终于有了反应。
几乎是刹那间，一股柔和却诡异的气息自角落扩散开来，试图融入剑阵流转的节奏。那气息清冷、绵长，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香——正是澹台静闭关时常散逸出的灵韵。
陈浔眼神一寒。
敢用她的气息做掩护？
他右臂筋肉绷紧，战气强行逆行周天，哪怕肺腑翻腾、喉间腥甜上涌，也未停手。剑阵中枢猛然一震，七道符文同时爆亮，剑气如江河倒卷，直扑东南！
“哗——”
风起！
石屑飞溅中，那道青影终于跃起，折扇疾展，扇面山水图案瞬间化作一道灵风屏障，欲挡剑气风暴。可他低估了这一击的精准与狠厉——剑阵并非全面压制，而是集中一点，如锥刺骨。
第一道剑气破风而至，撕裂灵风屏障；第二道直逼面门，逼得他仰身后撤；第三道贴地横扫，将其立足之地尽数掀开！
青衫客身形踉跄，脚跟撞上石柱，手中折扇急挥，勉强格开数道剑气。可就在他稳住刹那，第四道剑光已至眼前——不是劈砍，不是穿刺，而是精准点向他折扇枢纽处的银扣！
“咔！”
一声脆响。
扇骨断裂，半截扇身飞出，钉入石柱，犹自震颤不止，裂纹顺着石面蛛网般蔓延。
青衫客僵立原地，手中只剩半把残扇。他低头看着那断裂处，又缓缓抬头，目光穿过剑阵光幕，落在祭坛中央的少年身上。
陈浔终于睁眼。
目光如铁。
他盯着青衫客，声音低哑却不容置疑：“你方才的气息……与静儿太像了。”
顿了顿，他又道：“像到让我差点以为——是你把她留在了那里。”
青衫客脸色微变。
他本以为自己模仿得天衣无缝。长生一族圣女的神识波动自有典籍记载，他反复研习，甚至以秘法调和自身灵韵，只为混入那一瞬的混乱。可他忘了——
真正的感知，从不靠典籍。
陈浔缓缓抬起左手，将澹台静的手轻轻覆回自己胸口，感受着她脉搏的微弱跳动。他没再看青衫客，而是低头注视着怀中女子苍白的脸。
他知道她刚才那一瞬的示警耗去了多少心神。
他也知道，若非她还在坚持，自己早已倒在血泊之中。
“你以为藏得好？”陈浔右手握紧青冥剑，剑身再度嗡鸣，“可你忘了——我听过她每一次呼吸的节奏，记得她每一次指尖的轻颤。你在学她，可你学不会……她为我醒来的那一眼。”
话音落，剑阵轰然再动。
七道符文齐震，剑气如龙盘旋升腾，继而尽数压向东南角。青衫客被迫后退，每一步都在石板上留下浅浅裂痕。他手中残扇横档，双臂格挡，却再也无法靠近祭坛核心半步。
陈浔不再言语。
他闭目，重新沉入剑阵之中。战气几近枯竭，内伤加剧，可他知道，只要她还在呼吸，这剑阵就不能散。
澹台静唇角微动，似有低语，却又归于寂静。她已再度陷入深层冥想，气息虽弱，却平稳如初。
青衫客靠在石柱边，喘息渐重。他望着那道始终未离原地的身影，眼中忌惮未消，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远处，石柱上那半截断扇仍在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