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傀那诡异的笑容在空气中凝固一瞬,随即化作黑烟消散。山道上的符纹红光骤然暴涨,如潮水般向主脉方向奔涌而去,地面微微震颤,像是某种沉睡的阵法被悄然唤醒。
陈浔剑尖微压,未追。
澹台静的手轻轻覆上他握剑的手腕,指尖冰凉:“别追……那是诱饵。”
他没动,目光仍锁住前方浓雾,战气在经脉中缓缓流转,压制着左肩旧伤传来的闷痛。片刻后,他收剑回鞘,动作沉稳,却掩不住肩头布料下渗出的暗红。
风穿林而过,吹起她蒙眼的淡青绸带一角。她轻吸一口气,脚步微晃。
“你脸色不好。”他侧身挡在她身前,声音低哑。
“只是神识耗损。”她摇头,语调平静,却掩不住气息中那一丝滞涩。
陈浔不语,解下外袍披在她肩上,执意将她护在内侧行走。泥土渐软,落叶堆积,脚步声被悄然吞没。两人沉默前行,唯有剑鞘轻碰腿侧的声响,规律而低沉。
行至一段缓坡,古木稀疏,天光微透。陈浔放慢脚步,察觉她呼吸节奏有细微紊乱。
忽然,她停下。
“陈浔。”她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山间某段尘封的记忆。
他顿住,转身看她。
“他们说的……或许是真的。”
“谁?”他眉心微蹙。
“那些黑衣人。”她低声道,“圣女若不与族中天才结合,传承便会反噬自身……甚至危及全族。”
林间风止,枯叶悬于半空,又缓缓飘落。
陈浔眼神一沉,却没有反驳,而是上前半步,将她双手拢入掌心。她的指尖微凉,脉搏却跳得极快。
“所以你在担心这个?”
她睫毛轻颤,未答。眼眶悄然泛红,却倔强地仰着脸,仿佛要让那看不见的世界也听见她的挣扎。
他直视前方山路,一字一句:“我不在乎什么族规。我只在乎你。”
她喉头滚动,良久才低语:“可我怕……怕自己成了你的劫,也怕辜负了族人所托。”
陈浔掌心收紧,指节泛白。他没有立刻回应,而是低头看着脚下的泥土——那里有一道尚未干涸的血痕,是他肩伤渗出的血迹,混着落叶碎屑,被风吹成一道蜿蜒的线。
他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他也知道,那所谓的族规,不是简单的条文,而是刻在血脉里的枷锁,是无数代圣女用孤独与牺牲换来的存续之道。可这些,从来不该由她来背负。
“你说过,光明在心里。”他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如铁铸,“那你告诉我,你现在心里有没有光?”
她微微一怔。
“有。”她几乎脱口而出。
“那不就够了?”他抬眼望她,目光如刃,“只要你在,我的路就没错。至于族规——”他冷笑一声,“谁定的,我便斩谁。”
她指尖猛地扣住他的手腕,像是怕他说完这话就会消失一般。她的呼吸乱了一瞬,随即缓缓平复。
“可我不是普通的圣女。”她低声说,“我是残缺的。失明,失忆,连传承都是强行追溯而来。若因我一人之私,让整个族群陷入动荡……我如何面对天下山的列祖列宗?”
陈浔沉默片刻,忽然蹲下身,从怀中取出一块染血的布巾,撕下一角,重新包扎左肩。动作利落,却遮不住伤口裂开的痕迹。
“你记得小平安镇的雪夜吗?”他一边系紧布条,一边问。
她点头:“是你救了我。”
“不。”他站起身,目光深邃,“是你救了我。那时我守丧期满,孤身一人,活着只是为了活着。是你让我知道,这世上还有值得拼尽一切去守护的东西。”
他伸手抚过青冥剑鞘,指尖划过一道旧痕:“你说你是残缺的?可在我眼里,你比谁都完整。你敢在祭坛上说‘心有光’,敢为一族存续甘受铁链缠身,敢在我面前卸下所有防备……这样的你,何须向任何人证明?”
她唇角微动,似想笑,却又像要哭。
“我不求改天换地。”他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我只求你活着,站着,走在我身边。其他的,都由我来扛。”
她终于抬手,指尖轻轻触上他胸口,感受着那 beneath粗布之下有力的心跳。许久,她低声道:“可若有一天,族规逼我离开你呢?”
“那就让他们试试。”他声音冷了下来,“谁敢动你,我就让天下山的规矩,变成灰。”
她没再说话,只是将额头轻轻抵在他肩上。他僵了一瞬,随即抬起手臂,将她轻轻环住。没有言语,只有彼此的呼吸在寂静山道上交织。
风又起,卷起几片落叶,打在青石上发出沙沙声。远处,符纹的红光仍在缓慢蔓延,像是某种无形的网,正悄然收紧。
陈浔缓缓抬头,望向山道尽头。他知道,那不只是长生一族的山门,更是她命运的起点与归处。而他,必须陪她走完这段路。
“我们继续走。”他牵起她的手,步伐坚定。
她点头,依着他前行。脚步虽仍有些虚浮,却不再迟疑。
“陈浔。”她忽然又开口。
“嗯。”
“若真到了那一天……你要答应我,不要一个人去闯大殿。”
他脚步一顿,没回答。
她察觉到他的沉默,指尖微微收紧:“答应我。”
他低头看她,见她眉头轻锁,似有千言万语压在心头。最终,他低声道:“我只做我想做的事。”
她没再追问,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任由他牵着向前。
山道蜿蜒,薄雾未散。两人的身影在林间若隐若现,足音轻踏落叶,一步一印,如同刻入时光。
陈浔左肩的布巾再次渗出血迹,顺着臂膀滑落,滴在脚边一株枯草上。草叶微颤,血珠顺着叶尖坠下,砸入泥土,晕开一小片暗红。
他握剑的手更紧了些。
前方,一段石阶自雾中浮现,台阶边缘刻着模糊的符文,隐隐泛着冷光。陈浔脚步微顿,察觉到一丝异样。
“怎么了?”她问。
“没事。”他低声说,“前面有点湿滑,我走外侧。”
他将她往内侧带了半步,自己踏在靠近悬崖的一侧。战气悄然流转,经脉中传来细微的刺痛,但他没有停下。
她依着他,脚步轻缓,指尖始终未松开他的手腕。
风掠过耳际,带来一丝极淡的血腥味。
陈浔眼神一凛,却没有回头。他知道,敌人还在等。
而他,绝不会让他们等到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