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轿车平稳地行驶在梧桐掩映的路上，车窗贴了深色膜，看不清外面的景致，只觉得光线一点点暗下来，像慢慢沉入一个无声的漩涡。
傅云霆靠在后排座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西装裤的缝线。司机全程没说一句话，方向盘握得笔直，车子行驶的路线越来越偏僻，远离了市中心的繁华，往城郊的方向去。
“还有多久？”傅云霆终于开口，声音打破了车厢里的死寂。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快了，陈先生在茶室等您。”
陈先生。
傅云霆眼底的冷意更浓——没有官职，没有尊称，只一句“陈先生”，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压。这就是陈泰和，哪怕退隐多年，依旧能用最简单的方式，营造出令人窒息的气场。
车子最终停在一座青石板铺就的小院前。院门是老式的朱漆木门，门楣上挂着一块木匾，刻着“听松茶舍”四个字，字体苍劲，却蒙着层淡淡的灰尘，像是许久没人打理，又像是故意维持着这份旧态。
“傅先生，请。”一个穿着灰色长衫的侍者站在门口，微微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傅云霆推开车门，踏上青石板路，鞋底与石板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安静的小院里格外清晰。院子里种着几棵老松，松针落在地上，积了薄薄一层，风一吹，簌簌作响。
茶室的门虚掩着，里面飘出浓郁的茶香，是陈年普洱的醇厚味道。傅云霆推开门，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主位上的陈泰和。
陈泰和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对襟褂子，头发梳得整齐，用一根乌木簪子固定着。他手里端着一把紫砂壶，正慢悠悠地往茶杯里倒茶，动作行云流水，茶水不偏不倚，刚好注满茶杯，一滴都没洒出来。
“云霆来了，坐。”陈泰和抬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眼角的皱纹里却藏着精明，指了指对面的红木椅子，“刚泡的普洱，存了二十年，你尝尝。”
傅云霆没动，目光扫过茶室的陈设——墙上挂着一幅古画，是清代的山水图，画轴泛着旧光；桌上摆着一套紫砂茶具，壶身上刻着细密的花纹；角落里放着一个铜制香炉，正袅袅地冒着青烟。整个茶室透着股老旧的贵气，却也透着股说不出的压抑。
“陈先生以‘协助调查’的名义请我来，应该不是只为了喝茶吧？”傅云霆的声音很冷，没有丝毫寒暄的意思，径直走到椅子前坐下，却没碰桌上的茶杯。
陈泰和也不恼，依旧笑着，把倒好的茶杯往他面前推了推：“年轻人，别急。调查的事，急不来。先喝茶，尝尝这茶的味道，比你平时喝的咖啡，要养人得多。”
傅云霆的指尖碰了碰茶杯的边缘，温热的触感传来，却没让他的语气软化半分：“陈先生要是没别的事，我还有公司的事要处理。傅氏现在被联合调查，我这个当总裁的，总不能一直在这里喝茶。”
“公司的事？”陈泰和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傅氏现在的情况，你回去处理，又能改变什么？资金被冻，项目暂停，员工人心惶惶……云霆，你父亲当年教你的，难道没告诉你，有些时候，退一步，比硬撑着好？”
提到父亲，傅云霆的手指猛地攥紧，指节泛白：“我父亲教我的，是合法经营，是问心无愧。傅氏做的每一笔生意，都经得起查。陈先生用‘危害国家经济安全’的名义搞调查，到底是为了公事，还是为了私怨，想必心里清楚。”
“私怨？”陈泰和放下茶杯，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像是在敲打着傅云霆的神经，“我和你父亲是旧识，和你，更是无冤无仇。我这么做，只是按规矩办事。傅氏海外项目的资金流向，确实有疑点，我作为‘老顾问’，提醒相关部门查一查，有什么问题？”
“疑点？”傅云霆冷笑，“陈先生说的疑点，是指我们和欧洲新能源公司的正常合作，还是指陈叔从傅氏子公司套走资金的事？如果是后者，陈叔是您的远房亲戚，这笔账，是不是该先算在您头上？”
陈泰和脸上的笑容淡了点，却依旧没动怒，只是拿起茶壶，又给傅云霆续了杯茶：“云霆，说话要讲证据。陈叔做的事，是他自己的选择，跟我没关系。你这么说，是想把脏水泼到我身上？”
“我只是陈述事实。”傅云霆抬眼，直视着陈泰和的眼睛，没有丝毫退缩，“‘画家’案的受害者，家里都有林默画的油画，而林默的画廊，是陈叔在背后资助的。陈先生，您敢说，这些事，您一点都不知道？”
茶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香炉里的青烟依旧袅袅，却像是也被这紧张的气氛冻住了。陈泰和看着傅云霆，眼神里的温和慢慢褪去，多了点冰冷的锐利，手指敲击桌面的节奏也快了几分。
过了很久，陈泰和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沉了些：“云霆，你父亲当年跟我合作的时候，可比你懂分寸。他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什么钱该赚，什么钱不该碰。可你呢？年轻气盛，什么都想查，什么都想管，就不怕引火烧身？”
“引火烧身？”傅云霆的声音也沉了下去，“我傅云霆做事，从来不怕负责任。只要能查清真相，能还傅氏一个清白，就算引火烧身，我也认了。”
陈泰和看着他，突然笑了，这次的笑里没有温和，只有满满的嘲讽：“清白？在这个世界上，有时候‘清白’两个字，最不值钱。你以为你能查清真相？你以为你能斗得过我？云霆，你太年轻了。”
他站起身，走到傅云霆身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手掌的温度透过西装传来，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陈泰和俯下身，凑在傅云霆耳边，笑呵呵地说道，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像一把刀，慢慢割在傅云霆的心上：
“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是，也要懂得，审时度势。有些钱，不是你，该赚的。有些人，更不是你，该碰的。”
傅云霆的身体僵住了，指尖紧紧攥着茶杯，指腹因为用力，几乎要嵌进茶杯的陶土纹理里。他能感觉到陈泰和手掌的重量，能听到他话语里的威胁，却没有丝毫退缩，只是慢慢抬起头，眼底的桀骜像未灭的火焰，直直地撞向陈泰和的目光。
茶室里的青烟还在飘，老松的影子透过窗户落在地上，像一道道无声的枷锁。这场无声的交锋，才刚刚开始，却已经透着致命的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