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尔福猜到明丞想找借口开溜,故意等他走远了些。
李尔福下了车,跟在他后面。
明丞并没有直接回家,直径走到一个卖报纸的小贩面前,跟他交流了几句话后,就跟着他进了旁边幽暗的小巷子里。
“没想到cc系的渗透能力已经这么强了,连宫哥儿都成了背叛信仰的犹大。”明丞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
“弼甫,说话不要那么难听。现在都统一战线合作抗战了,姓国姓共还有那么重要吗?”小宫笑吟吟地说,“再者说,你投靠他们的时间比我早得多。”
明丞凝视着小宫那张白皙的娃娃脸,一双黑瞳看似无辜清澈,只有了解他身份的人才能看透这种伪装之下,令人心寒的危险性。
他是昨天帮自己传信的车夫,是带着明卿一家三口去【舒夭成衣店】躲避日特监视的热心朋友,更是老金运输队的骨干成员。
而现在,他却是【醉春烟】派给被策反成叛徒明丞的联络人。
“呵呵,我自从在阿沁小姑组织的学生聚会上认识你,就佩服你这份淡然自若的心性,如今做了变节者,还能说出这样厚颜无耻的狡辩来。”明丞仿佛很是感慨道,“我要是有你十之一二的厚脸皮,就不会日日不得安眠了。”
“这话说的真不知道您是夸我还是损我。”小宫微微皱眉,“我知道你心里不服气,但做了就是做了,就别立贞洁牌坊了。这话咱俩说说就行了,我就不把这话传到【醉春烟】那儿,免得人家质疑你的忠诚。”
“跟我一个叛徒讲忠诚?”明丞话里带刺,“这话说的我自个儿觉得可笑,【醉春烟】会信我吗?”
“信不信的不要紧,反正你唯一的退路只有【醉春烟】。”小宫淡淡地说,“难不成你还想回到共谍组织里去?我可提醒你一句,别忘了当年你是怎么叛变的,你身上背着是三十多条人命啊!”
这句话仿佛点中了明丞的死穴,他目光有些发直,喃喃地说:
“是啊,回不去了。三十名同学的性命全是我害的,我不否认。”他自嘲地摇摇头,“说句迷信的话,似我这般背信弃义的犹大死后要下地狱的,这我也认!”
“所以啊,像咱们这种人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小宫拍了拍明丞的肩膀,怜悯地说,“弼甫,你想做个从一而终的人已经不可能了,认清现实吧。”
“这些道理我都懂,我只是觉得心里很别扭。想我家满门忠烈,独独出了我这么一个叛徒。”明丞很是唾弃自己似的说。
“……”小宫无言以对。
他与明丞的初次相识,是明丞的姑姑明沁在康州老家组织的学生聚会上。
那年明丞才十几岁,恰逢清明祭祖——
因为明丞的祖父曾在晚清时担任康州织造,由于参加百日维新,主张变法触动了权贵的利益而遭到清算,他被砍首示众后就埋葬在了康州。
所以每年这个时候,定居在四九城的明淮都会带着儿子们去康州祭扫父亲,然后就去小姑明沁家玩几天。
就在那一年,明丞与小宫恰好遇上了改变他们人生观的聚会。
彼时天真烂漫的少年们,恐怕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长大后的他们,会成为一个连自己都鄙夷的背叛信仰者。
小宫记得当时,在场的人有明丞的姑父老金、姐夫革新、大姐明绣和自己的玩伴儿苏苏,甚至还有牛先生和阮老师,他们这些人都是得益于明沁的信仰启蒙,才加入组织的。
虽然这些人分散各地,有的人牺牲成了烈士,有的继续执行潜伏任务。彼此都断了联络,但感情还是在的。
所以,小宫看待明丞的目光带着一种“叛徒”之间,出于对“同类”的“理解”。
明丞被他一拍肩膀,心里感觉没来由地阴寒弥漫全身。
明丞是靠【屈打成招】向蓝衣社特务投的投名状,那小宫呢?他是又真的“出卖”了谁?
无论他出卖了上文所述哪一个人,对组织来说无疑都是巨大的打击。
明丞揉了一把脸,表情有些古怪地问:“苏苏知道你……”
“她什么都不知道!”小宫脸色陡然变得阴森起来,警告道,“弼甫,你可要守口如瓶。要不然露了馅儿,别说是地下党会把我们扫地出门,就算是【醉春烟】头一个饶不了你。”
明丞默然不语。
一想到早上,苏苏笑得阳光明媚地和沈楠他们挥手告别,满怀热情地护送李叔李婶他们去了根据地。
让明丞心生毛骨悚然的阴寒,如果她知道了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小宫已经背叛了他们,会是什么反应?
“好了,我就不叙旧了。”小宫对于明丞提起苏苏的话,有些不满,直接说了任务,“【醉春烟】让你尽快接受沈桉的邀请,担任经济顾问,这对日后掌控敌方经济形态大有好处。”
明丞点点头,对此早有心理准备。
小宫亦是微微一笑。
他心中不禁感慨【醉春烟】——沈桉真是算无遗策。
从明丞回国起,他已在棋局中。
虽然中间明丞为了救一个孩子险些误了大计,幸好有小宫跟着明丞,关键时刻助明丞一把力。
而后,沈桉反应极快地借用沈楠发疯,打伤那个倒霉的特务,替明丞解了围,其他的都按照原计划发展。
沈桉甚至诱导约克先生在酒会上,对日伪主持经济的沧委员“无意间”提到明丞的经济主张,再让竹机关特务头子东权藏留心明丞,都是沈桉策划好的棋局。
而他明丞就是棋局中一枚棋子,不必知道太多,只管按照棋手规定好的路线一往无前,便好。
“十年前做了犹大,现在又要当汉奸。”明丞揉揉眉心说,“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哪一方的人了。”
明丞温柔迷离的瑞凤眼浮现一丝茫然,好似一只迷路的羔羊,令人放松警惕。
小宫心底冷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叛徒会软弱可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