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恒报出医院名称,将事由简短说明,指尖仍抑制不住地发颤,才收起手机。
他见惯了生死场,手术刀在手中从无半分偏差,可此刻望着玻璃那头浑身插满管子的人,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闷痛得几乎喘不过气。
他忽然想起一年多前的那个夜晚。叶子站在李正严家门外,眼眶通红却硬是扯出一抹倔强的笑,声音发紧:“我和李正严,到此为止了。以后,麻烦你好好照顾他。”
那时他就站在客厅角落,看着叶子转身时险些踉跄倒地的背影,也看着门内李正严僵立的身影。
后来,李正严把自己埋进没完没了的工作里,酒柜的酒瓶空了一瓶又一瓶,眼底的光也跟着一点点暗下去、冷下去。
这些他都看在眼里,却始终什么也说不出口。
“婚姻从来不是两个人的事”,这句话他比谁都清楚,可“清楚”和“释怀”从来不是一回事。
他和叶子相识得太晚,没来得及有过心动,往后一眼能望到的岁月里,也只剩他独自牵挂。
他从没想过太多,只盼着那个人能平安顺遂,可眼下,IcU病床上插满管子的模样,让他心疼得几乎窒息。
IcU的门缝忽然开了条细缝,护士轻步走出来。
庄子恒几乎是下意识地迎上去,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她怎么样了?好点没?”
“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了,但还没醒。”
护士的声音放得很轻,“庄医生,安排家属多和他说说话吧!有时候,亲人的声音就是最好的唤醒剂。”
庄子恒点了点头,目光重新落回病床上那个纤弱的女孩身上。
他瞥见孟宴臣仍伫立在玻璃外,像一尊纹丝不动的石像,指尖始终紧紧贴着冰凉的玻璃,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都传递进去,盼着里面的人能快点睁开眼。
不远处的长椅上,付闻樱抱着孩子,正轻声哼着童谣,那是叶子小时候常听她唱的调子。
歌声偶尔跑了音,却裹着一层让人心头发酸的温柔,在安静的走廊里轻轻飘着。
忽然,走廊尽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韩廷来了。他的西装皱得不成样子,领带歪歪斜斜挂在颈间,眼底布满了红血丝,显然是刚从酒局或会议室里匆匆赶来,连整理仪表的时间都没有。
他一眼就认出了庄子恒,径直走过来,没先开口说话,只是顺着庄子恒的目光往IcU里望了一眼。那一眼过后,他的脚步猛地顿住,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还没醒。”
庄子恒低声开口,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韩廷没应声,只是缓缓走到离孟宴臣几步远的地方停下,隔着玻璃望向病房里。他的肩膀绷得极紧,双手插在口袋里,可藏在布料下的指尖却在微微发颤。
那用力到极致的模样,在外面看得一清二楚。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消毒水味,却奇异地没有半分尴尬。
三个男人以截然不同的姿态,守着同一块冰冷的玻璃,心里却装着同一个让他们牵挂的人。
付闻樱悄悄看了韩廷一眼,终究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将怀里的孩子抱得更紧了些。
韩廷转身时,恰好看见付闻樱抱着孩子坐在长椅上,她的眼睛又红又肿,显然是熬了一整夜,眼泪没断过。
付闻樱见他看来,轻轻把孩子往他跟前递了递,声音裹着浓重的哽咽:“韩廷,你看这孩子,眉眼多像她……宝宝之前总说,等孩子再大点,要带他去打理的花园。还有……”
话没说完,便被自己的抽气声打断。
韩廷口袋里的指尖攥得更紧,指节泛出青白。他先望着孩子,又猛地扭头看向玻璃那头那张苍白的脸,喉结用力滚动了几下,终究还是没说出话来。
他张了张嘴,满心的话堵在喉咙里,重得像坠了铅,可最后还是逼着自己开了口,声音有些发哑:“付婶,孟叔叔,宝宝会醒的,你们放心。我们集团有最好的医疗资源,我已经安排了专家过来,一定能把叶子……”
剩下的话没能说下去,只化作一声沉沉的呼吸。
孟宴臣侧过头看了他一眼,目光里没有往日的疏离与戒备,只剩同为等待者的疲惫。
他很快转回头,对着玻璃轻声开口,语气放得极柔:“叶子,昨天你不是还说,想吃城南那家的芒果蛋糕吗?等你醒了,我马上就去给你买。”
庄子恒走进IcU,目光第一时间就粘在了病床上的人身上,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两下。
他先对身旁的护士颔首示意,又隔着玻璃朝韩廷和孟宴臣轻轻点头,随即视线便再挪不开,像被磁石吸住般落在床上躺着的人那里——灯光落在她身上,却没能驱散半分周遭的冷意。
叶子的脸在惨白的灯光下近乎透明,只有胸口微弱起伏着,证明她还在拼尽全力活着。
这一年多里,庄子恒从没有刻意见过她,可每当自己烦闷时,总会悄悄去能偶遇她的地方看一眼:看她站在人群中侃侃而谈,眼睛亮得像盛了满眶星光。
谁能想到,那个鲜活明媚的漂亮小叶子,如今会毫无生气地躺在这里,任人摆布?
想到这儿,他的眼眶猛地一热,眼泪瞬间涌了上来。
他迅速抬手擦掉,俯身凑到叶子耳边,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她:“叶子,你快醒醒,躺在这里多不舒服啊……你这样,看得我心疼。我已经把你的情况告诉正严了,他正在来的路上。”
话音刚落,手机就响了,正是李正严打来的。
庄子恒快步走出IcU接起,电话那头立刻传来李正严焦急到沙哑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一般:“多久了?她已经这样多久了?”
“刚从手术室出来一个小时左右。”
庄子恒稳了稳心神,尽量让语气平静些,“能不能醒,还要看她自己的意志。”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过了会儿才传来李正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麻烦你了。我已经调配了医疗资源,我让他们直接联系你,你看还需要什么——调配医生也好,其他资源也罢,尽快给我打电话,我来安排。”
挂了电话,李正严低头看着手腕上的佛珠——这是叶子离开后,他去一座有名的古寺,寺里的高僧赠予自己的。正好可以掩盖手腕上的那条疤,他没有做医美,去掉那条疤。
他又伸手摸向胸前,取出那枚一直贴身戴着的翡翠小兔子,指腹反复摩挲着冰凉的玉面,声音低哑地呢喃:“才分开一年零一个月有十三天,你就不记得我们的三年之约了吗?
四岁那年,叔叔给你求了平安符,你平平安安度过了难关;这次换我,叶子,你一定要好好的,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