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监护仪的灯光规律跳动,映在叶子平静的脸上,像给她镀了一层柔和的光晕。沉入黑暗意识的她,仿佛能听见远处隐约传来的车声。
是孟宴臣出发了吗?他的身体吃得消长途奔波吗?有没有人好好陪着他?
驾驶座上的韩廷,眼角余光时不时扫向副驾的孟宴臣。
他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路灯与风景,侧脸绷得像块冷硬的石头,只有紧攥到泛白的拳头,泄露了他压抑到极致的情绪。
后座的肖亦骁,双手紧紧交握在膝头,嘴里默默数着数,心里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叶子,你一定要平安,一定要醒过来。”
他们谁都没提李正严,却不知在那座他们正奔赴的古寺里,那个素来温和沉着的男人,正一步一叩首地跪在青石板路上。
额头磕下去时,发出沉闷的声响,素白的衬衫沾了泥土与灰尘,膝盖早已磨得渗血,可他眼神依旧坚定,每一步都像是在跟命运执拗地讨价还价,用他所有的虔诚,换她一线生机。
“你说……叶子能感受到吗?她会快点醒来吗?”
肖亦骁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哭腔,“这么多人都在为她跑、为她求……”
韩廷没有回头,只是稳稳握着方向盘,声音沉而有力:“会的。她那么机灵,又那么爱美,肯定能感受到。她最不愿的,就是躺在病床上任人摆布。”
孟宴臣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唇瓣终于微微动了动。脑海里翻涌的全是叶子的模样。
不是此刻病房里紧闭的双眼,而是她笑起来时眼角弯出的柔和弧度,是她气鼓鼓叉着腰说“孟宴臣你真讨厌”的娇俏,是她凑到他身边撒娇,软乎乎喊“哥哥好不好嘛”的模样。
那些画面像针,一下下扎在心上,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她必须感受到。”
他低声说,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还有好多好多话没来得及说……孩子还没见过她,她怎么舍得?舍得我,舍得爸爸妈妈,舍得这个还没来得及见面的孩子吗?”
孟宴臣的指节抵在眉心,车窗外的落叶打着旋儿飞过,像极了叶子怀孕时总爱绕着他转圈的模样。
那时她穿着宽松的孕妇裙,手撑着腰,转一圈就问:“孟宴臣你看,像不像小陀螺?”
他嘴上嫌她胡闹,却总会伸手扶着她的腰,怕她摔着。
“念安……清宴……叶承……叶宁”他低声念着这几个名字,喉结滚得厉害。
叶子当时趴在他怀里,手指在他掌心画着字,说:“其实叫什么都行,只要是我们的宝宝。”
她的呼吸拂过他的颈窝,暖乎乎的,带着点她独特的体香,他记到现在。
车过隧道时,光线骤暗,孟宴臣忽然想起她第一次喊他“孟宴臣”的那天,是他表白的那天。
也是在他们订婚后,她戴着戒指对他笑,眼里的光比钻戒还亮:“以后不叫哥哥了哦,要叫孟宴臣。”
他问为什么,她踮脚在他耳边说:“因为‘哥哥’是家人,‘孟宴臣’是爱人呀!”
那时他以为日子会一直这么慢,慢到能陪她数完宝宝的每一次胎动,慢到能听她喊一辈子“孟宴臣”。
可现在,这三个字堵在喉咙里,像块烧红的铁,烫得他说不出话。
“她总说我担心太多,”他对着虚空喃喃,声音在车厢里荡开,带着点自嘲,“可她不知道,我怕的从来不是她生病,是怕她疼的时候,我替不了;怕她难受的时候,我只能看着;怕她喊‘孟宴臣’的时候,我听不见……”
韩廷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把车速放慢了些:“她醒了肯定会说你矫情。”
孟宴臣扯了扯嘴角,没笑出来,眼泪却先掉了。
他想起叶子总爱说他哭起来的样子好让人心疼,说“孟宴臣你一个大男人,掉眼泪好有破碎感”,可每次都会用袖子给他擦脸,动作笨笨的,却比任何安慰都管用。
“矫情就矫情吧!”
他抹了把脸,声音带着泪的湿意,“等她醒了,让她笑个够。只要她能醒,让我干什么都行。”
隧道尽头的光涌进来,刺得他眯起眼。恍惚间,他好像看见叶子站在光里,穿着他买的那条蓝裙子,笑着对他喊:“孟宴臣!你怎么才来?”
他猛地坐直身子,心脏狂跳,像是下一秒就要跳出胸腔。
“快到了。”韩廷的声音拉回他的神思。
孟宴臣望着前方越来越近的古寺轮廓,指尖攥得发白。他要去求,求神佛把他的爱人还给他,求那些没喊完的“孟宴臣”,能有机会接着喊下去;求那些没起完的名字,能由她亲手写在出生证明上。
风还在吹,落叶还在飞,可他心里忽然踏实了些。因为他知道,叶子在等他,等他带着满身风尘回去,等他再听她喊一声——
“孟宴臣。”
车停稳,孟宴臣推门下车,细密的雨丝斜斜织落,沾在他的发梢、肩头,像一层化不开的雾,正如此刻他心头沉沉的阴影。
他仰头望向依山而建的古寺,飞檐隐在雨雾里,恍惚间竟不知这漫天神佛,是否真能听见他心底的祈求——祈求他的爱人,能从漫长的沉睡里睁开眼。
肖亦骁撑着一把黑伞走过来,伞沿微微倾向孟宴臣,沉默地站在他身侧。
不远处的韩廷没有打伞慢慢的向孟宴臣走来,雨水打湿了他的衬衫领口,却丝毫不乱他的姿态。
他与孟宴臣站在一起,两人皆是身形挺拔、气质矜贵的精英模样,举手投足间的沉稳自持,透着经年累月沉淀的气场,一看便非寻常人。
韩廷望着寺庙的方向,心底无声默念:他知道自己或许没有资格,却和孟宴臣怀着同样的祈愿,只求神佛垂怜,让他最爱的人平安醒来。
一旁的肖亦骁,平日里总是嘻嘻哈哈、没个正形,可此刻却敛了所有玩世不恭,眉眼间透着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沉静。
他望着台阶顶端的寺庙,周身的涵养与学识在这份郑重里悄然流露,竟也有了几分沉稳自持的模样。
忽然,孟宴臣动了。
他看向通往寺庙的青石台阶,没有丝毫犹豫,双膝缓缓落地。雨水泥泞了石阶,他却像未察觉般,双手合十举过头顶,深深叩拜,而后一步一跪,一寸一寸地往寺庙上方挪去。
此刻的他,脑海中再无半分杂念,没有商场的运筹帷幄,没有过往的纷扰纠葛,只有一个念头在心底反复灼烧:求漫天神佛,求所有能听见的力量,让他最心爱的女孩醒来,平安,再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