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发生的一切,把他一直以来信奉的东西,一下子砸得粉碎。
过了许久,他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陆长官,您觉得苏sir说得对吗?”
“我现在脑子很乱,很多事想不明白。”
“我想知道,您是怎么看的?”
他望着陆启昌的眼睛,满是困惑。
这个结不解开,他心里就过不去,哪怕去做卧底,也注定分心。
他只是想听听答案。
不管对错,他只想知道,在他心中最敬重的陆启昌,到底如何看待这一切。
面对这个问题,陆启昌久久没有作声。
他确实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概过了十分钟,他才低声说道:
“实话讲,我自己也不清楚。”
“也许苏sir是对的。现在的香江,终究是别人的地盘。”
“那些洋人,随便拉出一个来,深挖下去谁能干净?我心里明白得很。”
“可这些事,离我们太远了。”
“我只是个高级督察,你现在也只是个巡逻警员。知道了又能怎样?”
“整个香江,真正能动得了这盘棋的,恐怕只有苏sir一个人。”
“我能做的,就是守住本分,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维持秩序,惩恶扬善。”
“我没加入苏sir的派系,原因有两个。”
“一是我怕他万一败了,连差人的饭碗都保不住。”
“更重要的,是苏sir这个人,初衷是好的,为香江、为我们这些当差的做了不少事。”
“但他为了达成目的,手段有时太过决绝,我……实在难以认同。”
陆启昌终于开口,把藏在心底的话一股脑说了出来。
他和陈瑶共事多年,彼此之间早已超越了上下级的关系,更像是可以交心的伙伴。
他知道陈瑶心里也不痛快,这种压抑的感觉,自己同样感同身受。
思来想去,不如坦诚相见,于是他选择了直说。
话一出口,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可陈瑶却久久没有回应。
这件事的真相,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陈瑶,”陆启昌忽然问道,“换作是你,面对现在这局面,你会站在哪一边?”
“说实话,我很想知道你的答案。”
陈瑶眼神有些飘忽,像是在思索,又像在挣扎。
过了很久,他才低声说道:“我会站苏sir那边。”
陆启昌一怔。
这个回答让他意外。
他清楚陈瑶的性子,正直、讲原则,按理说不该偏向一个行事狠绝的人。
陈瑶看了他一眼,语气平静:“我们没得选。”
“苏sir的手段或许激烈,但结果摆在那儿。”
“他没欺负过普通人,连你这样没投靠他的人,升迁上也没被刁难。”
“他不搞小动作,该给的机会都给了。”
“反观我们,自以为守住底线,可真正解决了什么?”
“鬼佬欺压华人时,我们只能忍。”
“可苏sir不一样,他敢动手,敢反击,连姬达爵士都在他手下吃了亏。”
“既然他能为我们出头,而敌人又是那群从不留情的洋人——我为什么不帮他?”
“别忘了,我是华人。”
这句话落下,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陆启昌低着头,没再说话。
心中那层隔膜,竟被这几句话悄然撕开。
他也恨那些高高在上的洋人,只是长久以来,选择了沉默。
如今有人站出来打破规矩,且并未伤及无辜,自己还在坚持什么?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嘴角扬起一丝苦笑。
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竟被陈瑶三言两语点破。
荒唐,却又真实。
他忽然笑了,笑声在房间里回荡。
笑完,他重重点头。
“你说得对。”
“心里堵着的那口气,总算顺了。”
“明天我就去找苏sir。”
“从今往后,我们也算他的人。”
陈瑶望着他,脸上也浮现出笑意。
他微微颔首,随即沉默不语。
两人对视片刻,谁都没有开口。
陈瑶转身离去,步伐坚定。他尚未正式归队,仍有许多未尽之事需要处理。若被旁人察觉行踪,难免节外生枝。
陆启昌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心中五味杂陈。喜悦之余,一股烦闷悄然涌上心头。
黄志诚是他多年的旧友,却深陷“鬼佬一派”,还屡次劝他入伙。
这局面,实在难解。
他用手按住太阳穴,眉头紧锁,仿佛能压住那不断膨胀的焦虑。
与此同时,荣翔贸易大厦的天台之上,风声低啸。
陈永仁仰面躺着,唇间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烟,眼神空洞地望着远处的香江skyline。
整座城市在阳光下闪烁,而他的心却沉入阴影。
昨夜的对话像刀刻般留在脑海。
苏天汉的话太锋利,直指那些他曾刻意回避的真相。
起初他只想反驳,说对方不过是巧言令色。
可当夜深人静,独自回味时,却发现那些话语竟难以驳倒。
鬼佬的贪婪明目张胆,几乎从不掩饰。
普通市民尚且心知肚明,更何况他身为警务人员?
即便没有确凿证据,他也清楚,苏天汉并未欺骗他。
可接下来该怎么做?
过去他可以选择视而不见——高位者的争斗,与他这个小角色何干?
如今苏天汉撕开了那层薄纱,把血淋淋的现实摊在他面前,甚至愿意提供线索与证物。
若是坚持心中的正义,就该挺身而出。
但这个念头刚起,就被现实击得粉碎。
他太明白,在这片土地上,反抗意味着什么。
死,是必然结局;撼动任何人,都是妄想。这里不是法治之地,而是殖民地。
可若认同苏天汉的做法,他又本能抗拒。
那种不择手段、黑白通吃的方式,分明是对法律的亵渎。
可转念一想,规则早已被所有人践踏殆尽。
若苏天汉真的恪守正道,恐怕连尸骨都无人收殓。
一声长叹从胸腔深处溢出。
这世界,早已没有干净的选择。
就在此时,脚步声由远及近。
黄志诚缓步走来,脸上带着惯常的笑容。
“仁仔,你怎么躺在这儿?”
“脸色这么差,出什么事了?”
“要不要找个医生聊聊?”
他在陈永仁身旁坐下,取下墨镜,目光却不曾离开对方的脸。
他知道这年轻人的重要性。
陈永仁不只是一个警员,更是倪家血脉的秘密棋子。
作为卧底,他拥有无可替代的优势。
任何情绪波动,都可能动摇整个布局。
黄志诚绝不会允许陈永仁陷入危险。
当他察觉到一丝异常,立刻就想着手处理,生怕节外生枝影响自己的布局。可他没料到,事情早已脱离掌控。
思绪还未理清,耳边便传来陈永仁平静的声音。
“够了,黄sir,别再紧张兮兮。”
“我没什么心理问题,只是任务已经终止。从今往后,我也不会再为你做任何事。”
“让我回到警队吧,我只想当个普通警察。”
说这话时,他的神情透着疲惫与释然。
昨晚发生的一切,他不愿再去回想。
那些上层人物之间的博弈,黑白难辨,是非纠缠,他一个底层人根本理不清。
他也懒得去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