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湖的夜，深沉而压抑。县委大楼那间临时办公室里，灯光亮如白昼。李鸣风伏案疾书，面前摊着厚厚一摞信访登记材料和孙涛提供的长湖简报。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咖啡味，驱散着身体的疲惫，却驱不散心头的沉重。王老栓儿子王强那张年轻的黑白遗像，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里，成为他决心的最强注脚。
清晨八点，财政局长吴国栋如约而至，抱着两大摞账册，脚步虚浮，眼袋深重，显然一夜未眠。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面色惨白的会计。
“李…李县长，这是您要的账册。一部分是‘国贸广场’项目相关的资金流水和补偿款拨付记录，另一部分是…是县财政目前的收支总表和库款情况。”吴国栋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颤抖，将账册小心翼翼地放在李鸣风桌上。
李鸣风没有立刻翻看，锐利的目光直视吴国栋：“吴局长，辛苦了。账目都真实完整？”
“真…真实！绝对真实完整！”吴国栋头皮发麻，连忙保证，“请李县长核查！”
李鸣风不再看他，示意孙涛和从市财政局紧急借调来协助的审计骨干一起，立刻开始核查。他自己则拿起那份最新的财政收支总表和库款报告。
只看了一眼，李鸣风的眉头就紧紧锁死！
报告显示，长湖县财政金库账面余额，仅为三百二十七万八千五百元！这对于一个几十万人口的县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连维持最基本的运转都岌岌可危！
报表下方，一行小字标注着显性债务：地方债余额：8.7亿元！这还不包括各种隐形债务（如拖欠工程款、社保资金缺口等），据初步估算，实际债务总额可能突破15亿！
主要收入来源（矿产税收、土地出让）因经济凋敝和腐败几乎枯竭。上个月地方财政收入，剔除上级转移支付后，仅为可怜的六百万元！入不敷出，恶性循环！
更触目惊心的是“国贸广场”项目的账目：巨额资金蒸发，项目立项时预算总投资5亿元，其中征地拆迁补偿款预算1.8亿。然而，账目显示，实际拨付到拆迁指挥部的补偿款仅为9000万元！另外9000万，在县财政和拆迁指挥部之间的流转环节，出现了大笔“管理费”、“协调费”、“咨询费”等名目的支出，最终不知所踪！
补偿款被层层截留，拨付到拆迁指挥部的9000万，又被以各种理由，如“违章建筑扣除”、“评估价调整”、“手续不全暂扣”等克扣截留，最终发到被征地农民和拆迁户手中的，平均不到应得款的一半！王强等激烈反抗者，更是分文未得！
审计骨干很快发现，账册中大量凭证缺失、附件不全，很多大额支出仅凭一张白条或领导签字就入账。资金流向模糊不清，存在明显的人为做账痕迹。
“吴局长！”李鸣风猛地合上账册，声音冰冷刺骨，“这就是你给我的‘真实完整’的账目？库底三百万，债务十五亿！补偿款蒸发九千万！凭证缺失，白条入账！你告诉我，钱去哪了？！”
吴国栋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冷汗瞬间湿透后背：“李…李县长…这…这…历史遗留问题…账目太乱…一时半会…我…”
“一时半会？”李鸣风猛地一拍桌子，“吴国栋！我看你是想进纪委交代了！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今天下班前，把‘国贸广场’项目所有缺失的凭证、附件，以及那蒸发九千万的详细去向说明，给我补齐！否则，我立刻通知省纪委工作组请你喝茶！”
财政困局令人窒息，而更让李鸣风怒火中烧的，是部分干部的消极怠工！他昨天下午紧急通知，要求所有涉及“国贸广场”善后和信访处置的相关部门一把手，今天上午九点在县政府小会议室召开协调会。
九点整，李鸣风准时步入会议室。
然而，会议室里只稀稀拉拉坐了不到一半人！缺席的包括：住建局长刘伟、国土局长孙立、以及几个关键乡镇的书记镇长！
“人呢？”李鸣风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政府办主任张宏擦着汗，支支吾吾：“李县长…刘局长说…说身体不适，去医院了…孙局长…下乡镇检查工作了…那几个乡镇书记…电话没打通…可能信号不好…”
“身体不适？下乡镇？信号不好？”李鸣风冷笑一声，目光扫过在场那些眼神闪烁、明显在观望的干部，“好，很好。张主任，立刻通知县纪委（监委）陈书记和县委组织部马部长到我办公室！还有，通知县人民医院院长，带上最好的医生和急救设备，马上去刘伟局长家‘会诊’！通知公安局，派车去把‘在乡下检查工作’的孙立局长，给我‘请’回来！至于那几个‘失联’的乡镇书记，让公安局查查他们手机最后定位在哪！”
李鸣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令人胆寒的杀气！这已经不是开会迟到的问题，这是赤裸裸地挑战他刚刚宣布的“战时机制”和“无条件服从”的铁律！更是对市委王部长“就地免职”警告的公然蔑视！
“是！是！我马上去办！”张宏吓得脸色发白，连滚爬爬地冲出会议室。
会议室内死寂一片。在场的干部们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他们终于明白，这位新县长不是说着玩的！他是真的敢动刀！而且第一刀，就要砍向这些自以为能“抱团取暖”、给他下马威的“地头蛇”！
李鸣风没有等。他就在这气氛压抑到极点的会议室里，开始主持协调会。他直接点名在场人员，分配具体任务：
信访局负责梳理分类所有“国贸广场”相关信访件，按补偿、安置、抓人、其他诉求分类，建立台账，明确责任部门和解决时限。
民政局牵头，人社局、相关乡镇配合，立即启动对“国贸广场”事件中失地农民和下岗职工的临时生活救助，确保基本生活不出问题。
公安局加快对已锁定嫌疑人的追捕，尤其是张老六及其骨干打手。
法制办牵头，研究制定依法足额补偿的具体操作细则。
会议效率出奇地高，没人再敢推诿扯皮。
会议进行到一半，政府办主任张宏满头大汗地跑回来汇报：
“李县长…刘伟局长…他…他听说县医院院长带医生去他家，立刻就‘病好’了，说马上赶过来…孙立局长…公安局的车刚到他检查的那个乡，他就‘主动’回来了，已经在路上…那几个乡镇书记…电话都打通了，都说马上到！马上到！”
会议室里响起几声压抑不住的嗤笑。李鸣风面无表情：“知道了。让他们到了直接去我办公室门口等着！散会！
会议结束，李鸣风刚回到办公室，就看到财政局长吴国栋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门口徘徊，手里捏着几张纸，面如死灰。
“李…李县长…那…那缺失的凭证…实在…实在找不到了…年代久远…可能…可能遗失了…”吴国栋结结巴巴，递上那几张所谓的“去向说明”，内容空洞，避重就轻。
李鸣风看都没看那几张纸，直接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拨通了省纪委工作组驻地的专线：“喂，我是李鸣风。请转工作组张组长。张组长吗？我是李鸣风。长湖县财政局局长吴国栋涉嫌严重违纪违法，在‘国贸广场’项目资金管理中问题重大，且对抗组织调查，拒不交代问题。我建议，立刻对其采取留置措施！相关账册和初步证据，我马上派人送过去！”
“李县长！李县长！我交代！我全交代！”吴国栋听到“留置”二字，如同被抽掉了骨头，噗通一声瘫倒在地，涕泪横流，“是周国华！是周国华指使的！还有他小舅子张老六！他们让我做假账！那九千万…九千万大部分都进了他们的腰包！我…我只拿了一小部分…我有证据！我有他们签字的条子！我都交出来！求您给我一个机会！”
李鸣风冷冷地看着瘫软在地的吴国栋，对着电话说：“张组长，他愿意交代了。人，我马上控制，送工作组驻地。”
挂断电话，李鸣风对闻讯赶来的孙涛和公安局陈强局长道：“把吴国栋带走！严加看管！他交代的材料，第一时间封存，送省纪委工作组！”
吴国栋被两名警察架起来拖走，哭嚎声在走廊里回荡。这凄厉的声音，如同警钟，重重敲在所有长湖干部的心上！新县长的铁腕，第一刀，就砍掉了掌管钱袋子的财政局长！而且直接送进了省纪委！
处理完吴国栋，李鸣风刚坐下想喘口气，手机响了。是董国云。
“鸣风，长湖的情况，王部长和我都知道了。开局艰难，但你这几板斧，砍得好！尤其是拿下吴国栋，快！准！狠！打掉了他们的气焰！”董国云的声音带着赞许。
“董市长，财政窟窿太大，善后补偿和基本运转都成问题。”李鸣风直言困境。
“这个我和王部长已经想到了。”董国云语气沉稳，“市委市政府紧急协调了两笔资金：一笔五千万的应急救助周转金，专门用于‘国贸广场’事件善后补偿和困难群众生活救助，明天就能到账！另一笔是两千万的保运转资金，确保工资发放和机构基本运行，后天到账！”
这简直是雪中送炭！李鸣风精神一振：“谢谢董市长！谢谢市委市政府！”
“先别急着谢。”董国云话锋一转，“这只是解燃眉之急！长湖的根本问题在于财政造血功能丧失！靠输血活不下去！你必须尽快找到产业突破口！”
李鸣风脑中瞬间闪过前世关于长湖的记忆碎片：丰富的石灰石、石英砂资源，但长期粗放开采；北部山区生态保存较好，有发展特色种养殖和乡村旅游的潜力；还有……那处被私人矿主霸占、伴生有高品位稀土的矿区！
“董市长，我有些初步想法。长湖有资源，但需要科学规划和绿色开发。我想……”
“具体思路你大胆提！”董国云打断他，“市里会全力支持！省里对长湖的关注度极高！记住，稳定是前提，但发展才是根本！在配合省纪委肃清流毒的同时，发展思路要同步谋划！省委张书记可能近期会去长湖调研，你要做好准备！”
省委书记可能亲自来？李鸣风心头一凛，更感责任重大：“是！我明白！”
挂断电话，李鸣风走到窗前。外面，刘伟、孙立和那几个迟到的乡镇书记，正如同罚站的小学生般，惶恐不安地等在走廊里。
李鸣风的目光冰冷。财政局长只是开始。这些怠工观望、甚至暗中使绊子的“地头蛇”，有一个算一个，都别想蒙混过关！长湖的官场积弊，必须用铁腕来荡涤！而董国云送来的“及时雨”和对产业发展的期许，则为他指明了下一步的方向。
他拿起内线电话：“张主任，让外面等着的那几位，都进来吧！”
新一轮的风暴，即将在这间小小的办公室内再次掀起！长湖的冰层，正在李鸣风的铁腕之下，寸寸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