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的手指还停在古龙水的瓶身上，指尖传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像是最后一点余火在熄灭前的挣扎。她没动，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仿佛只要不打破这份安静，刚才的一切就能多停留一会儿。
周予安靠在书架边，右肩的校服只剩半截布条垂着，边缘焦黑，像是被无形的火燎过。他闭着眼，胸膛起伏很慢，但没睡着。他知道，这种平静撑不了多久。
铃响了。
清脆的一声，从门框上方传来。不是那种被风吹动的轻晃，也不是错觉。是实实在在的震动，像有人推门进来，却没带起半点脚步声。
林小满抬眼，目光扫向门口。她的动作很迟缓，像是身体还在从刚才的消耗里爬出来。她没起身，只是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起一点白。
门外站着一个女人。
她穿着深灰色的职业套装，袖口和领口沾着斑驳的颜料，红的、蓝的、黄的，干涸后结成硬块，像是从画室里直接走出来的。她怀里抱着一叠设计稿，纸张边缘已经发皱，被手攥得太久。
她没说话，只是站在那里，目光落在林小满身上，又缓缓移开，像是在确认什么。
周予安睁开了眼。
他几乎是弹起来的，动作快得不像个虚弱的鬼魂。他一步跨到林小满前面，右臂横挡，残破的袖口在空气中划出一道灰影。
女人没动，也没表现出敌意。她只是低头看了眼怀里的稿子，然后轻声说：“我叫林瑶，是美术老师。”
声音很平，没有情绪，但空气里的味道变了。一股刺鼻的气味漫开，是丙烯颜料混合着某种腐坏的纸张味，呛得人喉咙发紧。
林小满没动，但她左手已经摸到了桌下的引魂笔。笔身冰凉，贴着掌心，像是唯一能让她保持清醒的东西。
“我……”林瑶又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一度，“我想找人。”
周予安的手臂绷得更紧，校服残片在他动作间微微颤动。他没回头，但林小满能感觉到他在阻止她往前走。
“你认识陈浩吗？”林瑶问。
林小满指尖一动。她没回答，但心里已经明白——这人不是偶然来的。陈浩的事刚结束，她就来了。时间太巧，巧得不像巧合。
“他的公司，用过我的设计。”林瑶低头，手指轻轻抚过稿纸封面。纸面突然翻动，哗啦一声，自动停在其中一页。
林小满看清了。
那是一张桥梁设计图，线条流畅，结构精密，右下角盖着一个熟悉的logo——正是陈浩生前任职的广告公司。
她刚想开口，周予安却猛地侧身，挡住了她的视线。他的动作太急，右肩最后一块布条被一股无形的力扯断，飘落在地，瞬间化成灰。
林小满瞳孔一缩。
周予安从没这么紧张过。他对陈浩的执念是同情，是共鸣，但对这个女人——他是防备的，甚至是恐惧的。
书店里的空气开始流动，不是风，是某种更沉的东西在移动。书架上的画册突然翻动，一本接一本，纸页哗啦作响，像是被看不见的手快速翻检。
所有画册都停在同一页面。
“未完成的课堂”。
那是林小满前两天刚进货的一套美术教材，专为特殊学校设计。每一页都是一堂课的教案，最后一课叫《桥梁的意义》，配图正是那座桥。
林瑶的目光扫过书架，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但她的手收紧了，指节发白，稿纸边缘渗出一点暗红，像是颜料混了血，顺着纸角往下滴，在地板上积成一小滩。
林小满终于站起身。
她没看地上的“血”，也没看那些翻动的画册。她盯着林瑶的眼睛，声音很稳：“你为什么来找我？”
林瑶没回答。她只是低头看着那滩暗红，轻声说：“我还没教完那节课。”
周予安的呼吸变了。他站在原地，但身体已经绷成一张拉满的弓。他的右肩彻底空了，灵体边缘开始不稳定，像是随时会散。
“他们拿走了我的图。”林瑶继续说，声音还是平的，但每一个字都像压在石头上，“没打招呼，没付钱，也没告诉我用途。”
林小满握紧引魂笔，笔尖朝下，轻轻点地。她想试试能不能锁住对方的魂体，这是最基础的识别方式。
笔尖刚触地，就震了一下。
不是共鸣，是排斥。笔身微微发烫，像是被什么东西顶了回来。
她心头一沉。
引魂笔从没失灵过。除非对方的执念太深，深到已经扭曲了灵体的形态，或者……她的执念根本不在“被看见”，而在“报复”。
“那座桥，”林瑶抬起头，目光终于对上林小满，“设计有问题。承重结构少算了十七吨。”
林小满没接话。她知道那座桥——上个月塌了一段，没死人，但砸伤了三个工人。新闻说是因为材料偷工减料，没人提设计。
“他们改了我的图。”林瑶的声音低下去，“把桥面加宽了两米，没重新计算。我说过不行，但他们说‘客户要大气’。”
周予安突然开口：“你为什么不报警？”
他的声音很哑，像是很久没说过话。林瑶看向他，眼神第一次有了波动。
“我试过。”她说，“材料交上去，第二天就不见了。公司说没见过这人。学校说我不在职。监控……”她顿了顿，“监控里，我那天根本没进过办公室。”
林小满明白了。
这不是普通的执念。这是被抹除的人。
她的手指在引魂笔上滑了一下，笔尖重新抬起，对准林瑶。这次她用了点力，灵力顺着指尖注入。
笔尖依旧发烫，但没再震开。
林瑶没动，也没表现出被攻击的反应。她只是低头看着那滩暗红，轻声说：“我那天穿了新裙子，白色，裙摆有蝴蝶结。我想让他们看看，我也能穿得体面。”
周予安的手臂抖了一下。
林小满察觉到了。她没回头，但心里已经记下这个细节——周予安认识这裙子，或者，他认识她说的“他们”。
“后来呢？”林小满问。
“后来……”林瑶的声音突然断了一下，像是卡在喉咙里，“我再没进过那栋楼。再没人记得我教过那门课。直到那天，我在新闻里看到那座桥。”
她抬起手，把设计稿轻轻放在桌上。纸面一落，那滩暗红突然蔓延，顺着桌脚往上爬，像藤蔓一样缠住桌腿。
林小满后退半步。
她不是怕，是本能。这种执念已经超出了“未完成的心愿”，它带着怨，带着被背叛的痛，更带着一种……被世界否定的愤怒。
“我来找你，”林瑶看着她，“是因为你让陈浩被看见了。”
林小满没说话。
“我也想被看见。”林瑶的声音低下去，“但我不只是想被看见。”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划过稿纸。纸面突然裂开一道缝，从中间缓缓打开，露出里面夹着的另一张图。
不是桥梁。
是一张教室的平面图。黑板、课桌、讲台，每一处都标了数字。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写着一个名字：周予安。
林小满猛地转头。
周予安的脸色变了。他死死盯着那张图，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你认识他？”林瑶问。
周予安没回答。他后退了一步，脚跟撞到书架，发出一声闷响。
林小满看向那张图。教室的角落画着一个小小的颜料盒，盒子上贴着标签：林老师专用。
她忽然明白了。
这不是偶然的关联。周予安不是因为同情才跟陈浩走的。他是因为这个女人，才留在人间的。
林瑶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过，最后停在周予安身上。她轻声说：“你没来上最后一节课。”
周予安的灵体剧烈晃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他张了张嘴，终于挤出两个字：“对不起。”
林瑶没回应。她只是低头看着那张图，手指轻轻抚过“周予安”三个字。
然后，她把图收了起来。
稿纸合上，暗红的痕迹也消失了。她转身，朝门口走去。
林小满想叫住她，但没开口。她知道，这种执念不会因为几句话就停下。
林瑶走到门口，手搭上门把，顿了一下。
“那座桥，”她说，“还会塌。”
门开了。
晨光从外面照进来，却没有落在她身上。她的影子没有出现在地上。
门关上。
铃又响了一声。
林小满站在原地，手里还握着引魂笔。笔尖的温度已经降下来了，但她的手还在发烫。
周予安靠在书架边，脸色灰得像纸。他盯着那扇门，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
林小满转头看他。
“你认识她。”她说。
周予安没否认。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右肩，声音很轻：“她是我的美术老师。”
话没说完，他忽然踉跄了一下，整个人往下滑。林小满伸手扶住他，触到的瞬间，感觉到他灵体在发冷，像是被抽走了什么。
她低头，看见他校服残破的左袖，边缘开始泛黑，像是被墨水浸透。
那黑线顺着布料往上爬，速度越来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