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威廉姆斯车队位于格罗夫的总部时，连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在嘲讽我。
当我带着满心羞愧，沉重地走向弗兰克?威廉姆斯爵士的办公室时，耳边突然传来车队遗产部门启动威廉姆斯 Fw14b 赛车的轰鸣声。
这辆 1992 年的冠军赛车，是格罗夫工厂诞生的最具标志性的车型之一，白底蓝黄配色的涂装经典夺目，理所当然地被车队奉为 “光环车型”。
因此，车队每年都会启动它几次，让引擎完成整套运转流程，确保所有部件状态良好。偶尔在英国大奖赛前夕或古德伍德速度节上，这辆车还会获准上路行驶 —— 尽管车速会比当年比赛时稍作克制，但也只是 “稍作” 而已。
毕竟已有多位车手有幸驾驶过这款威廉姆斯的传奇车型，且每一次都卯足了劲，尽情体验它的澎湃性能。
可现在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或许再也没有机会驾驶它了。
事实上，今天走出弗兰克办公室时，我很可能连 2008 赛季最后三站的参赛资格都会失去。
本赛季至今尚未有过车手变动（除了赛季初几站后超级亚久里车队退出），难道我要成为本赛季首个被替换的车手吗？
说不定真的会 —— 我甚至能想象，丰田车队看到那篇小报报道时，肯定觉得终于有理由让北川英树顶替我的位置了。
“来了就好。” 我走进办公室时，迈克尔率先开口。
弗兰克爵士坐在办公桌后，迈克尔?科罗内特在桌旁落座，而桌前正有一把椅子为我空着。
克莱尔不在，彼得?马尔梅迪也不在，房间里只有我和车队的两位核心高层。
“请把门关上，然后坐下吧。”
“好的。” 我应声回答，清晰地感受到房间里的尴尬氛围，却还是照做了。
门关上后，我们三人彻底陷入独处。
我在椅子上坐下，静静等待他们开口，可坐下后的好一会儿，两人都一言不发。
他们脸上都带着失望，但神情中又各有不同：弗兰克爵士只是靠在椅背上，轻轻叹了口气，眉头紧锁，满脸凝重；而迈克尔则身体前倾，双手在膝前交握，目光低垂着看向地面 —— 这模样，倒像是对眼前的局面心怀愧疚。
这神情背后藏着一层希望，也藏着一层绝望：希望在于，迈克尔似乎在某种程度上仍站在我这边；绝望则在于，他的姿态又暗示着，即便他支持我，恐怕也无济于事。
显然弗兰克已经做出了决定，他无力改变。威廉姆斯是弗兰克的车队，印着他的名字。
尽管迈克尔负责大部分日常事务，但他并非车队负责人，连副负责人都不是，更算不上车队所有者。
“好了，” 最终还是迈克尔率先打破沉默，他叹了口气，主动承担起传达消息的责任，“受那篇关于你的报道影响，贝耐公司已经终止了对车队的赞助。包括沙特航空在内的其他几家赞助商，也威胁要退出。我们认为还能和沙特方面沟通，平息事态，但与贝耐公司的谈判毫无进展。恐怕他们是想借这个机会终止合作 —— 以你‘损害企业声誉’为由，名正言顺地解除合同……”
“目前还没有最终确认。” 弗兰克爵士打断了科罗内特的话，“我们只确定一点：他们暂停了赞助，并明确表示原因就是那篇报道。”
“不管原因是什么，” 迈克尔继续说道，目光转向我，“你有没有办法说服他们留下来？”
“没有…… 我觉得没办法了。” 我叹了口气，声音低沉，“杜元生不接我的电话，也不回消息。他之前发过一封邮件，指责我的行为‘有失妥当’，称贝耐不愿再与此类行为产生关联，随后就终止了赞助。而且这次的决定，似乎是他主动提出的，并非林章南董事长的意思。”
“和我们预料的差不多。” 弗兰克爵士轻声感叹，“张骋，如今全球经济形势低迷，我们的赛车速度比不上红牛，而你又被所有跟 F1 沾点边的小报追着报道。你让我们失去了一个每年愿意投入 3000 万美元的赞助商，还可能让其他赞助商跟着退出。你说我该怎么办？作为车手，我很欣赏你，真的，但这支车队是我的一切。我必须想办法弥补这笔资金缺口，而如果让北川英树参赛，我们至少能削减引擎方面的开支。”
“所以就因为这样？你就要放弃我？” 我忍不住问道，直到此刻，我才真正感受到局势的沉重。
为了走到今天，我付出了毕生的努力：每一场卡丁车比赛，每一场雷诺 2.0 方程式赛事（无论是瑞士系列赛还是意大利系列赛）；2004 年在意大利 F3 夺冠，2005 年晋级 F3 欧洲系列赛，拿下年度最佳新秀，还在澳门格兰披治大赛中获得第四名；2006 年赢得首届 Gp2 亚洲系列赛冠军，整个赛季都在为威廉姆斯 - 考斯沃斯车队测试 F1 赛车……
这一切的巅峰，是 2007 年正式登上 F1 赛场，新秀赛季就两次登上领奖台。
而本赛季，我更是全面压制队友，以 24 分对 17 分的优势领先。
可这些，竟然还不够。
我想起 1993 年 5 月 25 日，在缠了父母整整一年后，我第一次坐上卡丁车；想起 2002 年，14 岁的我首次驾驶赛车，参加意大利和瑞士的雷诺 2.0 方程式锦标赛（瑞士系列赛其实不在瑞士境内举办，而是在法国等邻国 —— 因为瑞士长期禁止赛车运动）。
如今，我毕生的追求，竟然要因为这样一场无妄之灾戛然而止。
想到这里，我再也无法抑制情绪的翻涌。
“我们目前还没有做任何决定。” 科罗内特赶紧开口安抚我。
他的话多少起了些作用，我紧握扶手的手指终于放松了些，深吸几口气，听这位英国车队经理继续解释，“首先，我们确定会让你完成本赛季剩余的比赛。毕竟引擎费用已经支付，我们正和红牛、红牛二队、丰田激烈争夺积分榜位置，而且车队对你非常熟悉 —— 在这个关键节点，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更换车手毫无意义。其次，这也不代表下赛季就完全没有机会。”
“只要我们能和沙特航空及其他赞助商达成协议，你的合同问题就还有商量的余地。” 弗兰克接过话头，语气中透露出对我的认可，“只要能找到每年 3000 万美元的赞助，2009 年威廉姆斯的席位就还是你的。”
我明白，弗兰克必须为车队着想。
当下美国引发的金融风暴席卷全球，他需要确保车队能挺过这场危机。
这意味着，他要么拿到原本预期的赞助金额，要么就只能签下北川英树。这样一来，丰田给车队的引擎折扣就能变成全额免费，大幅削减运营成本。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是个公平的提议，至少他给了我机会。
可问题在于，迫使他做出这个艰难决定的经济环境，恰恰也是我难以找到新赞助的最大障碍。
“恕我直言，爵士，我的表现一直在带动整个车队前进。” 情绪稍稍平复后，我立刻反驳，“我们现在能排在第五位，而不是第八位，很大程度上是我的功劳 —— 单是这带来的奖金，就已经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不是吗？”
我很清楚，在当下的经济环境里，再加上这些围绕我的流言蜚语，我根本不可能找到每年 3000 万美元的赞助。
弗兰克?威廉姆斯和迈克尔?科罗内特或许根本不在乎我的私人生活，更不会在乎我和谁谈恋爱，但赞助商在乎。
我承认自己速度快，偶尔能拿出亮眼成绩，但很多车手都能做到这一点，且他们大多没有我现在面临的争议。
赞助商往往会这么想，但车队心里更清楚：威廉姆斯知道我是宝贵的资产，所以才会让我完成本赛季；雷诺去年也曾有意签下我，只是最后选择了菲利佩?亚尼克，与他签订了两年合同 —— 迈克尔?科罗内特之前也承认过这一点。
现在，我只能紧紧抓住这根 “救命稻草”，全力以赴争取机会，因为我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
“你怎么看？” 弗兰克转头问迈克尔，把决定权完全交给他。
“我认为他说得对，爵士。” 科罗内特毫不犹豫地回应，“张骋一直证明自己是赛道上的宝贵资产，本赛季尤其突出。上一站新加坡，虽然策略让汤米成为车队的领先车手，但他也始终处于前排，最终拿下第四名。或许北川也能做到这一点，或许他根本拿不到积分，又或许只能排到第八 —— 没人知道他在新加坡能跑成什么样，但我们知道张骋拿了第四，而那是自澳大利亚站以来，车队表现最好的一场比赛。”
“我们可以确定，他每个周末的表现都能和汤米不相上下，可能稍好，也可能稍差。但对北川英树，我们无法做出同样的保证。” 迈克尔顿了顿，继续说道，“所以，威廉姆斯先生，您我都清楚，‘确定性’本身就有其价值。更何况 2009 年规则大改，未来有太多不确定因素了。”
“1000 万美元。” 弗兰克转向我，语气干脆，“只要找到每年 1000 万美元的赞助，我就想办法留住你。虽然会有亏损，但我会想办法解决。”
“我会尽我所能。” 我立刻承诺，脸上终于重新有了笑容。
尽管我的 F1 未来仍充满未知，离开办公室时，耳边再次传来 Fw14b 的轰鸣声，可我知道自己或许再也没机会驾驶它了。但至少，车队还相信我。
弗兰克?威廉姆斯爵士愿意将赞助要求降到原来的三分之一，这本身就足以说明一切：他知道我比北川英树更优秀，知道我能拿到北川拿不到的成绩。
换作以前，或许仅凭这一点，他就会直接给我 2009 年的合同。
可如今的威廉姆斯，早已不是当年的巨头，它失去了宝马时代的夺冠实力，连帕特里克?海德也已调任至威廉姆斯先进工程部门，不再深度参与车队运营。
弗兰克再也无法像过去那样，毫无顾忌地为我冒险，但他还是愿意承担一定的风险。
他相信，只要我能在 2009 年的新规则赛车中保持竞争力，再加上每年 1000 万美元的赞助，车队的运营亏损就能控制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我还不知道该如何筹集这笔钱，但比起 3000 万美元，这个目标显然要现实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