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铁镇的灯火在身后逐渐缩小，最终被起伏的地形和浓重的夜色吞没。
冰冷的夜风卷起沙砾，抽打在林恩和巴顿的脸上，带着荒原特有的粗粝和孤寂。
远方，那座废弃的“老铸造厂”的黑色轮廓，在稀疏的星光下如同一个匍匐的、死去的巨人。
根据老查理的指示，他们绕过厂区外围锈蚀的铁丝网和警告牌，从一处坍塌的围墙缺口潜入内部。
厂区内到处都是巨大的、生锈的金属结构、废弃的传送带和如同怪兽骨骼般的厂房框架，地面上散落着碎砖和金属零件，每走一步都会发出清晰的回响，在死寂的夜里传得很远。
两人小心翼翼，借助阴影移动，警惕着可能存在的危险。
银镜被林恩贴身藏好，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似乎减弱了，仿佛“观测者”在给出船票后，就暂时收回了目光。
按照记忆中的方向，他们来到了厂区中心那个最大的熔炉残骸前。
那是一个如同小山般的巨大金属结构，表面布满厚厚的锈垢和烧灼的痕迹，一个巨大的进料口如同张开的黑洞，深不见底。
熔炉后面，果然有一片被刻意清理出来的空地，地面上有一个巨大的、用厚重钢铁铸造的圆形井盖，旁边站着两个穿着潜沙佬制服、抱着改装步枪、眼神锐利的守卫。
看到林恩和巴顿靠近，守卫立刻抬起枪口，低声喝道：“站住！干什么的？”
“搭船，去新迦南。”
林恩平静地回答，出示了那两枚黑色的船票。
守卫检查了一下船票，又用手电筒照了照两人的脸，似乎在核对什么，然后点了点头，示意他们站到一边等待：“等着，船还没到。”
井盖旁边已经等了四五个人，都穿着遮脸的斗篷或大衣，沉默地站着，彼此保持着距离，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显然，他们都是“幽灵船”的乘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子时已到。
突然——
嗡……
一阵低沉、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金属摩擦和引擎轰鸣声，隐隐约约地从脚下传来。
紧接着，那个巨大的钢铁井盖发出一连串沉重的、机械运转的咔哒声，缓缓地向一侧滑开，露出一个向下延伸的、直径超过五米的巨大圆形通道！
通道内壁是光滑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特殊合金，两侧有固定的照明灯条，发出幽蓝色的冷光，一直延伸到深邃的地下。
一股混合了机油、臭氧和地下潮气的冷风从通道中涌出。
轰鸣声越来越近，伴随着有节奏的液压系统运作声。
很快，一个庞然大物的前端，从通道深处缓缓升起！
那确实不是传统的船只，而更像是一艘…
巨大的、纺锤形的、完全由金属构成的潜水艇？
或者说地下潜航器？
它的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带有刮擦痕迹的装甲板，前端是巨大的、如同钻头般的结构，侧面有几个观察窗，里面透出昏暗的光芒。
艇身上用白色的油漆喷涂着一个模糊的、扭曲的幽灵图案，以及“摆渡人”三个大字。
这就是“幽灵船”！
它稳稳地停在通道口，与地面平齐。
侧面一块装甲板无声地滑开，露出一个舱门。
一个身影出现在舱门口。
他同样穿着潜沙佬的制服，但材质更加精细，外面罩着一件深色的、似乎能吸收光线的斗篷。
他的脸上戴着一张毫无表情的纯白色陶瓷面具，只露出两只眼睛。
——那眼睛并非机械义眼，却也不是正常人类的眼睛，而是一种深邃的、仿佛蕴含着旋转星云般的奇异光泽。
他的目光扫过等待的乘客，最终落在林恩和巴顿这两个新面孔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似乎能穿透衣物，看到他们隐藏的武器和…那面银镜。
“票”
他开口，声音透过面具发出，带着一种奇异的、非人的空洞感和回音，仿佛不是通过声带振动，而是直接作用于空气。
乘客们依次上前，递上船票。摆渡人只是扫一眼，便示意他们进入船舱。
轮到林恩和巴顿时，摆渡人却没有立刻让他们过去。
他那星云般的眼睛盯着林恩：“新面孔。规矩懂吗？”
“什么规矩？”
林恩谨慎地问。
“船上，绝对安静，不许打听他人来历目的。不许去不该去的地方。到达目的地前，一切听从指令。违者…”
摆渡人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会被请下船，在航行途中。”
请下船…在这地下深处？
结果不言而喻。
“明白。”
林恩点点头。
摆渡人又看了看他们，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挥了挥手，让他们进去了。
船舱内部比想象中宽敞，但依旧压抑。金属墙壁，低矮的天花板，固定的金属长椅。
空气中有一种淡淡的、类似防腐剂的味道。
已经上船的乘客们各自坐在角落，沉默不语，如同雕像。
灯光昏暗，只能勉强看清轮廓。
林恩和巴顿找了一个靠后的位置坐下。巴顿显得有些紧张，不断打量着其他乘客和封闭的环境。
林恩则闭目养神，但灵性感知高度集中，警惕着任何异常。
最后一名乘客登船后，舱门无声关闭。伴随着更加清晰的引擎轰鸣和震动，幽灵船开始缓缓下沉，沿着那条巨大的垂直通道，驶向未知的地底深处。
航行开始了。
起初是垂直下降，然后逐渐变为水平前进。
透过偶尔未被遮挡的观察窗，可以看到外面飞速掠过的、被船体灯光照亮的岩层和古老的地质结构。
他们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在地下穿行。
时间在绝对的寂静中流逝，仿佛被拉长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个小时，也许更久。
突然，船体猛地一震，似乎撞上了什么东西，速度骤然减缓！
所有乘客都被惊动，抬起头，警惕地看向四周。
引擎的轰鸣声变得有些不稳定，外面传来令人不安的刮擦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船体外壳上爬行！
“怎么回事？”
巴顿压低声音，紧张地问林恩。
林恩眉头紧锁，灵性感知中，一股冰冷、粘稠、充满恶意的灵性波动，正从船体外的岩层中渗透出来，缠绕着这艘金属造物！
这感觉…有点像之前在峡谷地底感受到的，但更加…分散和饥饿？
“我们好像…闯进什么东西的巢穴了…”
林恩低声道。
就在这时，船舱内的广播里，响起了摆渡人那空洞的声音，这一次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所有乘客保持镇定。我们遭遇了小规模‘岩虺’群、例行清理程序启动。待在原地，不要靠近舱壁。”
岩虺？那是什么？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船体两侧的几块装甲板突然滑开，露出了几排闪烁着幽蓝电弧的、如同蜂巢般的发射口！
滋滋滋——！！！
下一瞬，无数道高压电弧如同蓝色的毒蛇般喷射而出，瞬间照亮了船外的黑暗！
借着一闪而逝的电光，林恩看到了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
——船体外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无数只如同巨大壁虎、但皮肤苍白光滑、没有眼睛、只有一张布满环形利齿的吸盘状嘴巴的怪异生物。
它们正用锋利的爪牙疯狂地抓挠着船体装甲。
高压电弧打在它们身上，瞬间爆出一团团焦臭的黑烟，许多岩虺被直接碳化脱落。
但它们的数量太多了，而且似乎毫不畏死，依旧前仆后继地涌上来。
船体剧烈震动着，刮擦声和电弧的爆鸣声不绝于耳。
乘客中传来压抑的惊呼，有人甚至下意识地想往船舱中间躲。
“安静！”
摆渡人冰冷的声音再次通过广播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突然，船体再次猛地一震，似乎被一个特别巨大的东西撞上了。
连内部的灯光都闪烁了一下。
“警告…！！检测到大型个体！疑似‘岩虺后’！”
一个略显急促的电子音响起（可能是船上的AI或副手）。
“启动‘驱散音波’。”
摆渡人的声音依旧冷静。
一阵极其低沉、却能让五脏六腑都跟着共振的次声波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甚至连船舱内部都能感受到那种令人极度不适的振动。
外面的岩虺群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动作瞬间变得混乱不堪，如同没头苍蝇般四处乱窜，纷纷逃离船体。
那个巨大的撞击力也消失了。
几秒钟后，次声波停止。
船外的刮擦声和撞击声也迅速远去，只剩下引擎平稳的轰鸣。
危机似乎解除了。
船舱内一片死寂，乘客们面面相觑，心有余悸。
林恩却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感觉到，那股冰冷粘稠的恶意灵性波动，虽然退去了，但并未完全消失，而是…
融入了周围的岩层，仿佛在暗中继续跟随着船只？
这些“岩虺”…似乎不仅仅是地下生物那么简单？
它们散发出的灵性波动，让他隐隐感到一丝熟悉…
有点像…被极度稀释和扭曲了的、那种来自地心恐怖存在的味道？
难道这些生物，也是那场古老灾难的残留影响？
是泄露力量污染下的变异产物？
就在这时，广播里再次传来摆渡人的声音，这一次是对全体乘客说的：
“一个小插曲，无需担心。航行继续。”
但他的声音刚落，林恩怀中的银镜，突然极其轻微地悸动了一下。
与此同时，一段模糊的、夹杂着电流杂音的意念碎片，仿佛通过某种未知的联系，强行挤入了他的脑海。
那似乎是…
摆渡人之前与副手的对话片段，但被银镜捕捉并泄露了出来。
“…‘岩虺’的活动范围…又扩大了…”
“…‘屏障’的衰减速度…超出预期…”
“…‘新迦南’也不是长久之地…”
“…必须找到…‘源初齿轮’…”
源初齿轮、又是这个名词，之前那个尸械队员也惊呼过这个词。
摆渡人也在寻找它，它到底是什么？
似乎关系到那个“机械灵界”的屏障。
没等林恩细想，摆渡人那星云般的目光，似乎透过层层舱壁，再次落在了他的身上。
带着一丝…探究和…警告。
他发现了，发现了银镜的窃听。
林恩立刻强行切断了与银镜的灵性连接，屏息凝神，不敢再有丝毫异动。
那被窥视的感觉持续了几秒，才缓缓消失。
接下来的航行变得异常平稳，再未遇到任何波折。
但船舱内的气氛却更加压抑了。
林恩心中波澜起伏。
摆渡人、尸械小队、机械灵界、源初齿轮…
这些线索似乎逐渐串联起来，指向一个更大的、关乎这个世界存亡的秘密。
而他手中的银镜，仿佛就是这个秘密的关键钥匙之一。
不知道过了多久，引擎的轰鸣声开始减弱，船速缓缓下降。
“即将抵达新迦南外围码头，做好下船准备。”
摆渡人空洞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
前方逐渐出现了亮光。
一个巨大的地下空腔出现在观察窗外，空腔的岩壁上开凿出了层层叠叠的平台、通道和建筑，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如同一个繁茂的地下城市。
这就是新迦南？自由城邦？
幽灵船缓缓驶入一个专用的码头泊位，稳稳停靠。
舱门打开，一股更加混杂、充满活力的空气涌了进来。
——依旧是地下特有的潮湿和金属味，但却多了食物、香料和人群的气息。
乘客们沉默地依次下船。
当林恩和巴顿走过舱门时，摆渡人那双星云般的眼睛再次看向林恩，面具下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只有他能听到的低语：
“小心‘千镜之厅’…那里的‘真实’…会吞噬灵魂…”
林恩脚步一顿，心中凛然。
摆渡人知道观测者的约定。
他在警告自己。
他没有回头，跟着人流走下了船，踏上了新迦南的土地。
身后，幽灵船的舱门缓缓关闭，如同一个沉默的巨兽，再次悄然沉入地下黑暗之中。
前方，是一座建立在巨大地下空腔中的、充满了蒸汽朋克风格和异域情调的混乱之城。
高耸的建筑沿着岩壁开凿，无数的桥梁和索道连接着各处，蒸汽管道如同巨蟒般缠绕，各种奇特的车辆和载具在有限的空地上穿梭。
而 somewhere in this city（在这座城市的某处），那个神秘的“千镜之厅”和“观测者”，正在等待着他的到访。
新的旅程，在新的地下城，开始了。